第一四二七章 睹物思人遭鱼贼,缘起星潭徐小受
青原山,月色下。
花香鸟语,时鸣幽涧。
从山下走到山上,从山间曲直来到山后瀑布。
每一个脚印的留下,藤木花鸟,石水云风,万物成象,皆汇星瞳。
“哗啦啦……”
当从树丛中折花而出时,柳暗花明。
眼前的景色为之一新,比林中空旷了太多、太多。
但见幽谷中辟有小石潭,悬瀑间飞流如洗,归于潭中后,急湍又以山石凭静。
龙鱼嬉水,生机盎然。
“好一方人间仙境!”
一身星纹罗纱轻裙的鱼知温访山于此时,都为眼前美景而感到震撼,发自内心生出一种欢喜。
她手里抓着的,一捧刚摘下的白天星。
白天星细枝韧柔,尾花繁碎,在白日亦能如天上星辰般闪熠星光。
此花虽不入品,却比大多数灵药更加美丽,特别是系于一捆之时。
然而便是这一捧搜罗了整座青原山才凑成捆的白天星,鱼知温觉着,远比不上眼下小石潭中的一尾金色龙鱼来得美好。
美好,无处不在。
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在炼灵界已是不多。
鱼知温来到了岸边上,提着裙角蹲下,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了潭水之中。
“冰冰凉……”
清辉下,龙鱼惊怯,月色如剪。
鱼知温笑了,在潭水中扬起水花,顿时吓得鱼儿们更加是慌忙逃窜。
今夕月圆,如玉盘般绽放华光,是见不着星星的。
鱼知温便将手里的白天星散开,放进潭水之中,任波流将其冲散、带走。
不多时,她的星瞳之间,已可见波光粼粼,繁星点点。
“这才是人间美好……”
“打打杀杀的,多无趣啊。”
低喃一声,绕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星潭走了一圈,再扬了几手水花,逗弄了几番鱼儿。
鱼知温敛回了欢喜,小嘴很快瘪了下来。
她还是有正事要做的!
道殿主令她访山,也不说原由,只说了将青原山遍走一遭,观星成阵。
“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半天内要布成,道殿主都得费些气力,也就是欺负我有星瞳了……”
鱼知温暗自谴责着道殿主。
这天机大阵号“三十三天”,其实是有三十三重大变化。
不同于其他大阵,它先看地利、再看天时,后才重人和。
因为十分麻烦,故而“三十三天”,也就有了最低月余时间才能布置成功的说法。
道殿主或许不用,一日即可。
但换做师兄司徒庸人还在,他是没有珠玑星瞳加持的,怕得布置一月,才能布出。
因为此阵,因地制宜。
最关键的一步,是“访山”!
此阵最多勾画三十三道人为的天机道纹,其余的全靠花鸟成道、山水成纹,顺应自然而成阵。
因而“访山”是最至关重要的环节,费时费力,错漏了哪一个细节,都可能导致最后成阵失败。
这么麻烦的阵,道殿主那个懒人,当然不可能亲自来布。
所以早在日前玉京城外,鱼知温得了来自徐小受的天机傀儡手臂后。
道殿主就下令,命她提前过来此地“访山”。
这山访了大半天,因为不能出现纰漏,连细枝末节都要考察在心,珠玑星瞳自然也开了大半天。
鱼知温此时已是心力交瘁。
还好,现下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将这瀑布、石潭,和周围的树丛缔连到一块,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
“不,青原山大阵,也就成了!”
每一个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么长的名字,鱼知温愿意改名为通俗易懂的“青原山大阵”。
她倒是也想冠以另一个更为美丽的名字。
无奈现下,她只想尽快结束此行,在美好的夜晚伴着潭水和飞瀑之声,渡过良夜。
“咦?”
越过小石潭,来到瀑布口。
清水漫石,瀑布边竟布有一方小桌,桌上笔墨白纸,一应俱全。
显然,有人在此居过。
如此清幽山境,有修行者客居于此,再是正常不过。
在小石潭外,鱼知温就见着了几处剑痕,显然这里有人练过剑。
她来到了小桌前。
石凳就在水上,位置和高度,仿恰好是为自己准备的一般,十分完美。
“耶。”
心情更愉悦了!
鱼知温抚裙坐了下来,抬起桌上的镇纸,才翻过一页宣纸,星瞳陡然一颤。
月色下,赫然可见纸上书有娟秀三字:“徐小受。”
徐小受?!
在这个地方,还能见到徐小受?虽然是以另类的方式相见……
道殿主写的?
鱼知温凛然心惊。
但瞧这字迹,分明该出自女子之手才对……
不,这么看来,还真有可能是道殿主的恶作剧了!
鱼知温可是知道的,道穹苍的“道”字该怎么写——反正里里外外,不外乎透着一股骚气!
正当她想拾起那张写有“徐小受”三字的宣纸,收下珍藏,告谢天缘之时。
不远处瀑布之下,瓮声瓮气传来一道警告声:
“那是俺的你不能偷。”
有人?
鱼知温眸底一惊心头一凛。
自己在小石潭边走了足足一遭,踩过了水,喂过了鱼,怎么会没有发觉有人在此地?
“谁!”
她左手当即翻出了星盘,周身灵元一震,天机道纹成型,跟着往声源处望去。
“哗啦啦……”
瀑布直下。
瀑下石上,静坐着一个盘膝的魁梧巨人。
他长得憨头憨脑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努力想要挤出一股愤怒,但还是……
可爱?
是应该这么形容吧,感觉有点冒犯……
这般瞪眼望来时,本如枯石一般毫无生息的大块头,此刻也就能从灵念中感应出来他的存在了。
“好强!”
“这敛息术……”
灵念都不曾发觉出此人来!
鱼知温自认为自己其实不能算弱了。
就算修为再弱,察觉到危机后,星盘瑰斓也会自动提醒自己,但也没有。
——在这一方凡山之中,竟存有这般能欺瞒过自己灵念、欺骗过瑰斓的存在!
细细一探后,鱼知温却发现,这大块头的气息最多不过先天。
他的身下青石旁,还伫有一柄石剑,联合方才在小石潭边见着的剑痕……
“莫不成,他就是那个剑修?”
这么大块头的剑修,鱼知温是第一次见着,感觉比徐小受耍贱还要来得新奇。
且此人相貌,真和“奸邪”二字扯不上边。
鱼知温不住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此刻望向那个大块头,不由也心生了这般想法:
“也许瑰斓没有提醒我,是因为他真的对我没有恶意……”
鱼知温放下了手上写有“徐小受”的宣纸,略带歉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是小偷。
她从石桌上退后了几步迟疑了下,这才出声试探道:
“你好?”
曹二柱沉默了。
他望着那个受了些惊吓的仙女,望着她手上一闪而逝的那些“灵纹”,心头无比复杂。
本在此山静坐,在老爷子的石墩子上回味过往。
他的心,已重新做到无波无澜。
连“出山”这等想法,都再次压了下来。
突然,天外走出来了一个仙女,在潭边踩水喂鱼,惹人波澜。
这几乎是不亚于八月妹子的容颜!
她,绝对也是有着神秘的背景,指不定就是又一个八月!
曹二柱却已经不想交朋友了。
他体验过一次朋友分别的滋味,就不想要再有第二次。
他更懂得什么叫神圣不可亵渎。
这一敛息,待仙女玩累了,自会归回天去,不可能发觉自己。
哪曾想,这人玩着玩着,竟走到桌前,要偷八月妹子赠予自己的最后一纸!
曹二柱不收那纸,是因为当那桌那纸还在原位时,当自己也还坐在石墩上时……
就像是老爷子还在笑着,八月妹子还在伏案写字着。
只有熊白君死了。
没所谓,可惜了熊掌而已。
所以,那纸是用来缅怀的,不是用来等待被偷的!
因而,曹二柱看到那姑娘想要偷东西时,才会忍不住破功结束哑巴扮相,出声警告。
这一出声……
那仙女果不其然,其实也是个魔女!
她的手上,出现了那种“图纹”,和早前那个怪叔叔一样的“图纹”!
老爹的警告还记忆犹新:
“以后碰见玩那种图纹的,绕着点走,你脑子不行,玩不过他们,容易被弄死。
一伙的!
他和那个怪叔叔,是一伙的!
曹二柱轻易得出了这般结论,已不想多说话了,毕竟老爹的警告还有这些:
“多事之秋,遇到陌生人不要交流,特别是那种你看起来觉得像好人的。”
陌生人……
像好人……
还是个小偷……
这个魔女,才刚出现,就占了三条罪行!
再要交流下去,自己怕不是骨头都要给她啃了去?
曹二柱内心的小本本上,已经给这个“你好魔女”,画上了红色的大叉叉。
对于她的话,他打算一句不回!
……
鱼知温是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形象会和“魔女”两个字扯上边的,更何况还是在乍见之时。
她访山到了最后一步,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人不理睬自己,就转头离开。
别说“徐小受”的出现,有可能和此人有关了。
这大块头所处的位置,钟毓青原山之灵秀,以此来成天机大阵,是最好的选择!
“无意叨扰,敢问此地可是……唔,前辈的隐居之所?”鱼知温施了一礼,斟酌措辞。
先天有可能不是先天。
石剑有可能非常之剑。
自然,这相貌憨厚之人,也有可能是个老怪物!
鱼知温是不敢冒犯到一上来就用灵念扫一下人家骨龄的,这和登徒浪女有什么区别?
“前……辈……?”
哪曾想,一声“前辈”,直接给曹二柱脑瓜子喊得嗡嗡作响,比瀑布当头劈下来给的冲击力还要足。
他脸色一红,差点就起身要连连摆手。
哪里是前辈啊!
自己最多,不过大这仙女几岁!
不……
魔女!
从这如鸟鸣般悦耳的声音中缓过神来,曹二柱定力更稳了。
他没有起身,更没有摆手,脸红在夜色、瀑布下也无从察觉。
他不能说话,但点头是不碍事的。
而当曹二柱脑袋一点后,突然感觉自身的气质变了。
那是一种……
大氅加身,化身老爹的前辈风范!
“是了,模仿老爹,把她逼退就可以了!”曹二柱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我真是一个天才。
鱼知温也感觉到周遭气场变了,是一种无形的变化。
人同山,山连势。
念同道,道化生。
远处那人,一瞬之间,像是变得了个人般。
再一眼看去时,那傻大个脸上的憨厚,成了高深莫测。
他的势如高山、如瀑布,如徐小受才能变化的那种原始巨人,压得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好……”
曹二柱瞅见那魔女脸色开始发白,意识到这人应该是炼灵界少有的菜鸡,竟比自己还弱,急忙松了几分势。
鱼知温心惊不已。
他,真的是一个世外高人?
可现下的他,和此前喊出那句“那是俺的,你不能偷”的他……
嗯,哪个才是他呢?
鱼知温不敢造次,鞠身一拜,全完大礼,这才自禀身份道:“小女鱼……”
一顿,小鱼脑海里闪过了小受的无数个化名,一句顺滑无比转成了这般:
“小女余星星,见过前辈。”
曹二柱险些又给这毕恭毕敬的一礼拜得跳脚,他在瀑下石墩如坐针毡。
使不得啊,使不得。
俺只是个冒牌的前辈……
这个时候,曹二柱总算吃到说谎的苦头了,说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真的不好。
悔不听老爹言,走上了这么一条邪路!
但人家拜都拜了,自己受都受了,再要自亮平辈的身份,跟戏耍良家妇女有何区别?
曹二柱默不作声不下去了,只能嘴巴往侧边一努,下巴一抬,极力言简意赅道:
“滚。”
瀑布下,瞬间也就安静了……
“哈?”
鱼知温傻眼。
她良久才反应了过来对方是何意,应该是让自己离开此地?
但她却无法将这个“滚”字和努嘴的动作结合起来,就像她无法将“俺”和隐世前辈连在一起一样。
什么感觉呢?
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格格不入的感觉!
是错觉吗?
是错觉吧!
我要试他一下吗?
不好吧,万一人家前辈,就是这种风格……
鱼知温抿了抿唇,将那一抹差点溢出嘴角的笑意偷偷藏好,抱拳郑重道:
“小女访山至此,本无意打搅前辈清修,只是偶遇昔日好友之名,竟提于此桌之上,不由心生好奇。”
她回身,指了指桌上那张墨字宣纸,也不试探,只是正儿八经地问道:
“敢问前辈,这名是何人所提?”
“前辈,可认识徐小受?”
哪怕是正经发问,鱼知温暗设机关。
这字,必不可能是这大汉写的吧?
他要用字,那得比桌还大的纸,比手还粗的笔,才能写得出字来,否则和拿绣花针何异?
倘若他承认是他所提的字,那此事,就有古怪了。
事关徐小受,动手试试,一探究竟,也并无不可。
倘若他否认……嗯,再说。
曹二柱又一次沉默。
只不过这次,他是沉默在了那姑娘文绉绉的词句上,险些没绕过来。
待得缕清了之后,他幡然醒悟好多个点:
总感觉怪怪的,原来当前辈,也得这么说话?但怎么开口啊……
她原来不是坏人,是偶然走到这里的,跟当年的自己一样?那她就不是魔女了,因为俺也不是魔子……
还有,她认识徐小受!
曹二柱思及此,眼睛都亮了几分。
犹记得此前他追问八月妹子要等什么,或是等谁时,八月妹子没有回答就走了。
但最后那一缕掠来的剑念,却指引自己去看桌上,于是得到了“行天七剑”的剑谱,和“徐小受”三个字。
曹二柱在瀑布下静坐了大半天,终于得到了“徐小受”也许是一个人名的答案。
好像,自己也曾听到过?
他却是没想到,才刚入夜,有人找上了门来,还认识八月妹子留给自己的这个人名。
曹二柱猛地从瀑布下站了起来。
“你认识徐小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