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九章 不请自来祸趋人,二十余载等新生

“发生了什么?”

北面忽然炸开一声巨响,山摇地动,星光盎然。

此般天地异象,在半凡半灵的常德镇边上出现,惹得人心惶惶。

“地震了?”

“还是说,青原山的畜生们集结到了一块,兽灾又要来了?”

“已经十多年没有兽灾了吧……不好,二柱才刚进山不久,该不会……”

“不不,老天爷保佑,二柱这孩子淳朴敦厚,一定不会出事的。”

“哎,得去铁匠铺通知他老爹一声呀!”

“说得对,但谁去?”

这一下,方才担心曹二柱的邻里街坊,个个眼神开始回避。

二柱这孩子是可爱,但二柱他那酒鬼老爹,唉,甭提了!

“反正我不去,老杨你……”

“我有事,档口还没整理好呢!”

“你有事,那我也有事,我得杀猪了,今个儿已经误了些时辰。”

“都兽灾了还杀猪,赶紧卷好铺盖等待跑路吧!”

“不会的,老天爷会保佑我们兽灾无难的,就跟十三年前一样。”

“唉……”

街道上弥散着惶惶不安。

那门扉紧掩的铁匠铺里,却是没有传出任何一声异响。

醉鬼,正常。

后院之中,魁雷汉实则一反常态,毫无半分平日里的邋遢之象,更不再瘫软于地。

他披着大氅,面如斧凿,线条硬朗,满脸的络腮胡上还沾着些墨水,神情游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前置放有一张大桌,桌上散乱着一幅幅图画。

画上或是圆圈,或是方块,或是线条……纵横交错,无比复杂。

其中,还散布着几个大姓,或道,或饶,或北,或八……字迹狂放,笔走龙蛇。

若是曹二柱在此,定要大吃一惊。

他印象中的老爹,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弄墨提字了。

可魁雷汉的字自成一派,俨有大家风范,看得出功底无比扎实。

如是一面,曹二柱二十多年来,不曾见过一次。

“唉……”

后院之中,许久传出一声长叹。

魁雷汉再一次舔了墨笔之后,终究是无法继续落字,将纸笔搁下后,转身便躺回了地上去。

大氅扫过,将桌上白纸刷刷扫地。

一大片整理思绪、捋顺乱局的图画、方块之中,掠出唯一一件锋芒尽蓄,遒劲有力的墨宝:

“山高鸟鸣远,秋亦雪皑皑,吾似林中鹿,祸不请……”

那“请”字的最后一笔,破到了白纸之外,甚至撕掉了边缘一角。

许是受了惊吓,笔锋有错。

许是蓄势难藏,决堤而出。

总之,再无后文。

魁雷汉躺回到院子时,大氅翻来一盖,就闭上了眼睛。

“隆……”

后院惊雷闷响,桌案炸裂,白纸尽碎,如雪纷飞。

再有紫电飞逝过空,于是乎飘飘碎雪,字毁迹亡。

……

“嗤!”

血色飞溅,麋鹿倒地。

青原山上,曹二柱将长剑从鹿颈中拔了出来,剑下一道青色的剑影随即消失。

他率先将老爹的任务给完成了。

这之后自然是分割鹿皮、鹿角、鹿肉等一切宝贝,然后收好。

空间戒指这等举世罕见之物,曹二柱有一个,是老爹送的,所以不必担心鹿肉腐坏等问题。

“不对劲啊……”

熟稔地处理好身前鹿尸后,曹二柱挠着头皮,越想越不对劲。

才刚进山,家的方向,就出现了爆炸声?

那种感觉,又出来了!

从小到大,每逢铁匠铺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比如那位白衣的叔叔后。

老爹就会叫自己进山狩猎,且时日比正常的要久,起步都是半月、一月。

而平日里,自己进山最多不能超过三天,因为老爹要吃热菜热饭,自己则要回家煮给他吃。

离家久了些,老爹都要问去了何方,做了何事,接触了何人……

但这种久的,就不会。

老爹一概不问,随便自己浪,好像跑了也没关系。

这种古怪,伴随了曹二柱二十多年,但好像也不能算作“古怪”。

因为每次回家时,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常德镇还是那个常德镇。

铁匠铺还是那个铁匠铺。

老爹依旧那副样子,半死不活的。

但怪就怪在这里了!

“怎么俺每次一出来,家里就有异变?”曹二柱茫然。

这回是爆炸巨响。

上次是常德镇的白天突兀变成了夜晚,那月光至今回想起来还像在做梦。

再上次是天降异象,空间破裂,好像有怪物要从天空爬出来。

还有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那几回……

一次是天空飘满了无数把小剑,朝着某一个方向齐齐一拜,教人万分震撼。

一次是整个常德镇都被白色火焰包裹,像是要将邻里街坊的大伙们给活活烧死。

就那一回,曹二柱吓得提前回家,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却给老爹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此,他不敢擅自提前回家了。

“感觉大家都有秘密瞒着我,老爹也是……”

曹二柱嘀咕了一句,很快就忘记了这些事情,因为他也有秘密瞒着老爹。

在六岁时,他有一次进山,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子。

那妹子使一口断了的石剑,就能将他斩败。

可惜老爹不让自己以罚神刑劫示人,不然或可一战。

在之后几次进山中,曹二柱都去挑战这个妹子,结果是罚神刑劫不出,他一次次落败。

老爹说炼灵界随处可见像他那样的中高手,曹二柱自此深信不疑。

他很好奇那妹子师承何人,竟也会一点彻神念的运用之法,还能寄以剑术之中。

终于有一回,他偷偷使了罚神刑劫隐藏行迹,跟着那妹子去到了一个瀑布。

这回,总算是让曹二柱逮住了真相。

他见到了一位得道仙人。

跟老爹截然不同,这个仙人完美满足了曹二柱对于强大的正面想象。

他能运一把云剑,行天断瀑,裂空摄神。

也会那特殊的彻神念,还指点妹子修行——分明是她的师父!

毫无疑问,小曹二柱行踪败露,却没有惹来杀身之祸。

那老仙人很是友好。

小曹二柱也渴望成为一名仙气飘飘的剑修,而不是只会挥大锤的铁匠。

他选择性的遗忘了老爹的叮嘱,觉得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看起来像是好人的,其实不一定全部都是坏人。

最终,老仙人还是没收他。

但说了可以跟着练,然道不同,最后终究还是得回到他的路子去。

……

“八月妹子!”

赶到青原山瀑布的时候,老爷子他们都在。

曹二柱可开心了。

有时候他进山来这里,是找不到老爷子他们的,因为他们时常会去云游四方。

曹二柱也曾提过一句带上自己,他当然又选择性遗忘了老爹。

但老爷子他们好像是看出来了自己还有老爹需要照顾,没一次肯带他。

“曹二柱。”

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传来。

八月妹子伏案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她身后的熊白君开口了。

熊白君是一头白熊,名字是八月取的,它的体型比曹二柱还高、还壮,平日里替八月持剑,是她的朋友。

当然,熊白君也会剑术。

在老爷子身边的,不管是不是人,好像都会剑术?

六岁那年,当这头白熊口吐人言的时候,曹二柱馋坏了。

结果,他险些被一剑斩飞头颅,以后再也不敢觊觎熊白君的熊掌。

“曹二柱,你来了?”

小案桌前的白衣少女八月放下了纸笔,抬起头来,盈盈一笑。

她生有一张白净无瑕的鹅蛋脸,眼神澄澈空灵,现如今已出落成了一个窈窕的大姑娘。

曹二柱看着她,总会想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

他总觉得八月应该是一个天上才有的仙女,当然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

“咻!”

当八月妹子含笑看来时,她身后瀑布陡然破开刺响。

一道道水剑飞射而来,蕴含银白色的彻神念,点破虚空,就要洞穿他的头颅。

“轰!”

曹二柱伸手一挡。

罚神刑劫及时开启,才挡下了这名为“剑念”的彻神念攻击。

然那剑术中蕴含着的他参悟许久都不曾精通的“点道”,将他震退了半步。

“你不要惹俺!”

“俺现在已经突破了,是不想跟你动手,否则你打不过的!”

曹二柱气呼呼的,刚见好朋友的好心情,一下子给破坏掉了。

“咯咯……”

白衣少女掩嘴而笑,笑声如风铃般清脆,她按着桌子起身,眸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小白,揍他!”

小袖一挥,熊白君吼声既起。

凌空跃起时,拔出了它护着的紫色巨剑,一剑劈下。

它的身后高空化出万把虚空小剑。

它的紫色巨剑之下,化出青色剑影。

它携势而来,瀑布急流落下时,飞水之剑便跟着演化成青色,化作剑界直掠而出。

曹二柱放下了背上的包裹。

他不是在开玩笑,以前他打这熊白君,尚需出三分力的罚神刑劫。

现在……

“破!”

曹二柱脚下一展,雷系奥义阵图一开。

他当空一喝,天穹震裂,雷音滚滚,化作紫色电海猛然炸开。

“轰!”

熊白君倒飞而出,浑身白毛即刻焦黑无比,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你……”

八月俏脸怔然,呆呆望着曹二柱脚下的奥义阵图。

瀑布之下,盘膝而坐,闭目养神,飞流落而迫分,雾霭萦而未掩的白衣老者,忽也睁开了双眸。

“雷系奥义,你修成了?”

老者从瀑布下站了起来,白衣须眉,仙风道骨。

“老爷纸,二柱欺负小白!”

八月如鸟雀一般轻盈飞去,一把抓起了老爷子的胳膊开始摇啊摇,还抹起了并不存在的泪花:

“呜呜呜,小白被他打死了。”

“他一修成奥义,就过来想吃熊掌,他惦记了这一口二十年!”

“我们就不应该专程过来一趟告诉他,他就是个白眼狼!”

“你……”曹二柱气得发抖,指着那厮,感觉这不是仙女,是个魔女,“你胡说八道!”

白衣老者自然知道真相掌握在厚道人手上,甩开了小魔女后,从瀑布下一跃飞出。

“老爷子。”曹二柱连忙鞠躬,行了个古剑礼。

“雷系奥义,你父亲应该不会让你示以外人看。”老者端详着奥义阵图,抚须而笑。

曹二柱憨憨挠头:“你们不是外人。”

少女八月也走了过来,抱着胸脯,蹙着柳叶眉,踩着奥义阵图好奇地打量着,边看边嘀咕:

“紫色的奥义阵图,比第二境界好看多了!”

“算你二柱还有些良心,不枉老爷子教你这么多年剑,肯开给我看阵图。”

“就是天赋太差了!灵剑一道寄托在你身上,是半分不可能看到希望!老爷纸你说是吧?还是得去找徐小受……”

曹二柱惭愧:“俺老爹也说俺天赋太差。”

八月一下像是给噎住了。

她抬起眸子来瞪了这傻大个一眼,没有说话,只翻着白眼扭头,噔噔小跑去查看小白伤势了。

“收起来吧,以后莫要示人奥义阵图,这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白衣老者观完后道。

“哦。”曹二柱急忙藏好阵图,随后一问,“八月妹子刚才说,您们要来告知俺什么?”

“我们要离开了。”白衣老者微笑。

“啊?”曹二柱傻眼,雷系奥义,如遭雷击。

不远处,熊白君已经在服完丹药后站起来了。

虽然乌漆嘛黑的看起来被打得很脏,但被罚神刑劫轰了这么多年,它也算皮糙肉厚。

且曹二柱那一击分明留手了,没有发动彻神念只是一道雷音……虽然是奥义之雷。

八月坐在高大人立的熊白君肩膀上,荷叶般的裙摆下,白玉小腿晃荡着,她歪着脑袋笑呵呵道:

“我和老爷子,和小白,都要走啦!”

“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了,所以过来跟你道别,希望你不要哭戚戚流鼻涕咿呀喊着想我们。”

她捂着嘴笑。

然后拍了拍屁股下还在傻愣着的熊白君。

大白熊也伸出了熊掌,“嚯嚯”地开始捂嘴笑。

曹二柱是一点都笑不出来,急不可耐望向老爷子:“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老爷子颔首言道,“此去一别,经年不归,只能有缘再会。”

“可是!”曹二柱急得转圈,分明是思绪都乱了,不知该说点什么。

他甚至不知晓八月是否八月妹子的真名,老爷子姓甚名谁,他们家在何处。

这一别,单靠缘分,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再相见了!

因为老爹不允许他踏足炼灵界。

“俺们是朋友!”曹二柱看向老爷子,看向八月,看向熊白君。

“是呀,所以我叫老爷子说,得过来跟你道别……啊!我就知道你要哭,你可别哭,我最怕人哭。”八月指着傻大个,试图用目光阻止流泪。

“俺……”曹二柱真要急哭了,朋友怎么能这样突然要告别远离呢,这不是朋友,大铁锤都没离开过自己。

“俺跟你们走!”他灵机一动,叛逆期虽迟但到。

“不可。”老爷子摇身往后走去,“老朽只是闲云野鹤,带不走你,更承受不住带走你的后果。”

“那我该怎么去找你们?”曹二柱看着两人一熊逐渐远离,脚步如灌铅,抬不动、跟不得。

“不必寻找。”

老爷子拒绝了他。

老爹在后面束缚着他。

从来没有哪一刻,曹二柱如此想要踏足炼灵界。

他想要快意恩仇,想要浪迹江湖,想要朋友!

他不想要一辈子都在那个铁匠铺里,跟一堆破铜烂铁过日子,他要自由!

“俺要离开青原山!”他对着老爷子和八月的背影大吼,也像是在对老爹大吼。

他顿了一下,还是等不来回应,只能再绝望地喊道:“老爷子,俺要怎么才能离开青原山?”

“等!”

遥遥远空,传来八月风铃般的笑声。

“等什么!等谁!你说完呀!”

曹二柱急得暴跳,却只能看着一老一熊,踏剑远去。

“咻!”

破开掠来一道银白色剑念。

曹二柱猛一甩手,轰的一声,虚空和剑念都被罚神刑劫打成了齑粉。

整个瀑布被溅射出去的紫电炸碎,乱石横飞,雷光闪烁。

远方,却同时失去了老爷子和八月的踪迹。

曹二柱心灰意冷,只想转身回家,又想到一个月的期限还没到,甚至刚刚开始……

“哇!”

他抱着斗大的头就哭了起来,突然看到八月妹子方才伏案写字的小桌。

他忙跑了过去,瞅见桌上放着一本剑谱,一张纸条。

曹二柱率先拿起剑谱,然后又失声爆哭。

那是他求了老爷子许久,老爷子说他悟性不够,悟不出第二境界就打死都不教的。

——八月妹子手抄留下了一本,字迹才干,她真是一个好人!

“对了,纸条……也许她给俺留下了答案?”

曹二柱藏宝贝般藏好了剑谱,再看向那张八月妹子留下的纸条,正用镇纸压着。

他抽出来一看,上面只有三个隽秀的字,分明是一个人名。

国庆快乐!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