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疯道人(二)

许珵回头一瞧,浑身一震,因为那老道士对面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御棋院的侍讲,“妙算无妨”邓江川的弟子傅笛,也是本朝目前为止,唯一能够威胁到他的人。自从邓江川败亡在许珵手中之后,傅笛便立下死志,一定要在下一届的棋圣战中让许珵血债血偿,所以不管什么江湖棋局,民间棋谱,统统不拘成法,融合到自己的下法中,隐隐已有与之抗衡的气势。

此时,傅笛坐在老道士的对面,脸色铁青,青筋凸起,指骨的骨节捏的发白,眼神中既有不甘,又透露着兴奋。

许珵思索一番之后,转身进了对面的一座茶楼,择了一个靠窗的雅座,叫了壶明前龙井。

龙井茶茶汤嫩绿明亮,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幽香。然而许珵似乎完全闻不到,一直紧盯着楼对面正在对弈的二人。

茶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也不见少了多少。许珵沉着不动,如万年寒冰,正如他名号一般,“冷面毒手”,冷面说的是他的心思和城府极深,毒手既是说他棋招风格老辣,也暗暗嘲讽他心胸狭隘,对于对手从不留丝毫情面。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傅笛终于长身而起,对着老道士躬身一揖到地,然后又与老道士说着些什么。那老道士连连摇头,把棋子收拾起来,靠墙坐了下来,对傅笛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将手伸到胳肢窝中,抓抓挠挠,摸出了几个虱子,丢进嘴里,嘎巴嘎巴嚼了起来,啧啧作响。

傅笛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三步一回首,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街角。

许珵见状,连忙就要下楼,走到楼梯口,忽然顿了一顿,吩咐茶博士,捡了几个热气腾腾,又大又宣和的肉包子,拿荷叶报上,直奔道士而去。

接近道士的时候,他放慢脚步,假装路过,然后又倒退回来几步,冲着老道士躬身施礼,说道:“啊呀,老人家,这眼看着天就黑啦,您怎么不回家啊?”

老道士正在自己的破道袍中翻来覆去的寻找着新鲜的虱子,听到说话声,抬起头来,眼珠子浑浊不清,眉角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许珵见那老道士痴痴呆呆,不搭理自己,心里那个恨都别提了,如果心能长出一口牙,他都能把心口这牙全嚼碎了。他忍着气,脸上装出一副和气的模样,又问了一遍。

哪知这老道士一听他的话,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哭了起来,边哭边拍打着胸口,号啕道:“家,家,烧啦,没啦,哇哇哇哇······”然后嘴里嘟嘟囔囔一大通听不太清的话语,什么猪拱翻了圈,要吃人,什么人打了猪,杀了猪之类不明所以的糊涂话。

许珵心道:“这莫非是个疯子?可是疯子怎么会下棋,而且还很厉害的样子?”

老道士撕扯着道袍,将胸口露了出来。

许珵一窥之下,心中大喜。老道士的怀中隐隐露出一角,分明有几个格子,上面还有些黑白色的圆圈,远远瞧着,似乎是一本棋谱的样子。

只是那道士疯疯癫癫,举止异于常人,他有心想打探一番,又不知从哪里下手,正是进退维谷。

这时老道士突然身体一震,也不哭不闹,眼睛直勾勾盯着许珵的手,不停地舔着嘴唇。

许珵一瞧之下,知道自己无心之下,买的这几个肉包子,可算是走对了一步棋,好比是下棋之时,有的时候会碰一手,用来试探对方虚实,这种得意的感觉,竟似乎比下棋还美了几分。

许珵将手中的肉包子递了过去,说道:“老人家要是不嫌弃,这几个肉包子就送于老人家了。”

老道士闻听此言,忙将许珵手中的肉包子抢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一边还用道袍遮挡住,生怕有人抢似的。

老道士的喉咙就像开了闸的水库,肉包子一个一个丢进去,还来不及嚼,就吃的没影儿了。吃完后,还将手指塞进嘴里,吮吸了起来。

许珵心中一乐,说道:“老人家,我家里还有几只烧鸡,和几坛好酒,不知道老人家肯不肯赏个脸?”

老道士一听,腾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许珵的手腕子,嘴里念道:“烧鸡,烧鸡,酒,酒,酒······”

那老道士手上油腻腻的,抓的许珵手腕上,滑滑腻腻,好不难受!偏偏道士的手劲奇大,手就像铁箍一样牢牢套住了他的手腕,也挣脱不得!老道士一靠近许珵,身上那似乎发酵了好几年的馊味,直闯进许珵的鼻腔里。

许珵胃里一阵翻腾,强压住呕吐的感觉,连忙将老道士带回翰林府。

夜色降临,月光如水,洒到地面上;微风吹过,树枝摇动,光影闪闪烁烁。

书房中,许珵脸色阴晴不定,思索了一番后,脸色厉色一闪而过,唤来丫鬟春香,低声附耳吩咐了一番。春香先是吃惊,然后连连摇头。

许珵黑着脸呵道:“你如果做成了此事,我就放你和老马回乡成亲,而且还会给你们一大笔盘缠;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马上派人将老马打死,判他个私通之罪!”

小丫鬟春香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老爷饶命,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办!老爷饶命!”

许珵一摆衣袖,冷哼几声:“知道还不快去!还有,此事万不可泄露给第二人知道,否则,哼哼!”

春香连忙站起身来,抹着眼泪,退出书房。

许珵望着春香的背影,慢慢闭上眼睛,用手指轻敲着桌面。

寅夜,寂静的棋翰林府柴房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而后便是灯影闪动,人声嘈杂!

翰林府的管家老赵带着几个家丁,连忙冲进后院。不大一会儿,便将一人五花大绑,推推搡搡,从柴房带到了许珵的书房。

许珵听见后院动静,睁开眼睛,收拾收拾心情,整理了一下衣裳,将外面套的衣服解开,把头发稍微弄乱了一些。

片刻之后,有人敲门。

老赵在门外轻声说道:“爷,出事了!”

许珵披衣而起,来到门外,一瞧之下,不禁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