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曲理直4
第三十节
眼见众人都向自己望了过來,吴明只得硬着头皮道:“万全之策沒有,不过孙督回师南宁,在我看來,朝廷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势在必行。”
孙云龙万沒料到吴明别的不说,会嘣出这么一句话來。他怔了怔道:“吴大人此话怎讲?”
吴明叹了口气道:“朝廷刚刚吞下中西,还沒缓过气來,紧接着出征西北,粮草调配难免捉襟见肘。在我看來,此次西北之战,都已万分勉强。若再强行支援兰宁,恐怕力有未逮。”
这可真是一针见血,孙云龙想了想,半天才喃喃道:“难怪,难怪。北蒙战事,我也曾在信中向丞相推演,但他命令之中,语焉不详,只令我便宜行事。如今看來,怕也是国库空虚,只是怕影响军心,所以才沒向我提及罢了。”他身子一抖,顿时清醒过來,盯着吴明道:“吴大人果然文武双全,举一反三,连这都可能想到。”
吴明只是苦笑,五年前南征之役,轩辕竟就是败在粮草不继之事上。这种血淋淋的教训,也造成了他对后勤辎重尤其重视。都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话果然不假。他想了想道:“孙督谬赞了。此次出征西北,朝廷在青庭驻扎了十几万大军,为何单单只派了两万援军?”
孙云龙举目望天,轻声道:“丞相的命令里,是因为科第尔沙漠奇寒,大军行路多有不便,所以援军宜精不宜多……”
吴明摇了摇头道:“可援军再精,也不可能只派两万來。也亏得赵无能方寸已乱,否则的话,两万援军不但起不了作用,被北汉军队吞掉都是可能的……”
孙云龙如今什么都明白了,只是一个劲的道:“说得甚是,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个屁。”何啸天虽然粗鲁,但脑筋转得可不比两人慢,他冷笑道:“老子也算明白了,祝老儿打的好算盘,合着是想我出兵解兰宁之围,自己却不掉肉是吧。这天下那有这样的好事……”
说到这里,他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道:“西蒙一败,我西北首当其冲。可要我去舔台本殊的屁股,我何啸天却做不出來。祝老儿和我斗了大半生,显然是吃准了我脾气,这兰宁之围,难道要我亲自去解?”
吴明心下一动,明白过來后感觉浑身凉意直冒。丞相这招糊涂,装得既高且妙。如果遵从同盟之议,那么就得发兵支援西蒙。这等命令一下,虽全了和西蒙的同盟之议,也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但粮草调配,则需要朝廷负责。如今中西甫定,自顾尚且不暇,那有多余的钱粮可供大军挥霍?就算勉强凑措,从牙缝里省出來的也是有限。所以真要出兵兰宁,后勤辎重仍得从江南四省调配。可若从江南四省调配,中途还要经过中西,山高路远,这后勤线拉得也太长了点。别说现在朝廷无粮,就算真有富裕,以丞相的性格,这个冤大头肯定也不愿意担的。
不论从那方面看,从西北措粮,出兵都是最好的打算。可何氏在西北三省经营千年,东汉未分裂前,朝廷对这里影响就很有限,东汉分裂后,又有四年孤悬于外,俨然一个独立王国。如今西北战乱刚止,如果朝廷明令其出兵解西蒙危局,以何啸天脾气,肯定要找诸般借口推脱。而且就算出兵,也会狮子开大口,要兵要粮。这对朝廷來说,也是一大负担。所以丞相以退为进,干脆來个不闻不问。如此一來,西北出兵,就与朝廷毫不相干,自然不用承担钱粮之事。
明白了这层关系,吴明心下也有些恼怒,丞相这么做,确实过分了点。也就是何总督,要换了另外一个人,说不准真投到东蒙一方去了。可兰宁之围却是不得不解,他想了想道:“朝廷迄今为止,都沒有对我行止做任何指示。孙督既然不方便去,那就由我率近卫营前去支援兰宁好了。”
他话刚落音,何啸天已摇头冷笑道:“不行,你这样做,不正好落入了祝老儿算计么?”
吴明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何啸天:“算计,此话怎讲?”
何啸天撇了撇嘴,继续道:“你现在占着半个中西,肯定大出祝老儿预期,要说他不防你一手,说出來谁也不相信。如今北蒙战事有变,他不置一词,且调令迟迟不下。这不明摆着让你我二人,共同來应付兰宁危局了。”
吴明听得心头不禁有些寒意。丞相心机极富,每一步棋,看是闲散,每每寓有深意,其心机之深令人乍舌。这一路西征,自己和他明争暗斗,他心下肯定极度不满。如今,他的不满终于爆发了,这一招借刀杀人,老练无比,伤人无形,正是其一贯作风。
这样下去,越说越僵,保不准把眼下这对翁婿说反就反了。孙云龙看不下去了,连忙跳出來打圆场:“何总督,消消气。这些都是你们凭空臆测的,再说了,干比噶的战事消息,我们今天也才得到。丞相远在南宁,不可能提前知晓,更不会做如此周密的安排……”
他话还未说完,何啸天铜铃似的双眼一瞪:“不可能,屁的不可能。那颜达一受伤,谁都知道以后的战事将对西蒙不利,以祝老儿的精明,他会看不出來?嘿嘿,他把吴小子留在西北不动,恐怕就沒安什么好心。好计策呀好计策,这兰宁之围我们是不得不救,一旦出兵,你孙大都督要带主力回去,那就只能是吴小子和我出兵了。如今中西未稳,这样既可以拖住吴小子回去处理中西事务的脚步,也可以借此战來削弱我们两人,真正的一石二鸟。”
孙云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长叹口气,什么都沒说。何啸天挥了挥手,对孙云龙道:“好了,我们翁婿要商量军机了,你反正也帮不了什么忙,先去歇着吧。”
这话也太过失礼,倒是孙云龙早习惯了何啸天的言谈无忌,站起來道:“好吧,那我先告辞了。”说完,径直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转过头來,看着吴明道:“吴大人,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凡事以稳为第一要务,老夫拜托了。”
吴明扫了一眼面色木然的何啸天,正不知如何接口。孙云龙已掉转头,有些落寞的朝外面走去。此时天已擦黑,暮色渐隐,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道韵才站起身來,伸了个懒腰道:“何老儿,我也该告辞了。”
何啸天对他可不敢大意,连忙道:“大师坐坐无妨,如果觉得无聊,我可以多给你上点好酒。”
道韵摇了摇头,脸色一正道:“何总督,你我之间至交多年,但老道仍得提醒你一句。”
何啸天道:“大师请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和东西二蒙结盟也好,利用也罢,这些都无伤大雅,但千万不可向其称臣割地。否则,就算以后真的一统,要想再从冷月峰把曾经的地盘要回來,势必难如登天。师傅那边,就算是我也沒办法偏帮于你。”
吴明心下一动。圣地看起來风光无限,其实要维持这种规模,仍需要地盘和人。因为武者再厉害,终究是普通人练上去的。一旦少了群众基础,沒了新鲜血液注入,其影响力和实力都会渐渐减弱,甚至大打折扣。南汉北汉斗得再厉害,对于苍松亭來说,都是内部争权夺利罢了,这些圣地都能容忍。可若公然投到敌对国家,把地盘和人民也捎带了去,年长日久,这块土地就真成了对方的势力范围,这却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丞相料定何啸天不敢挺而走险,投向东蒙,肯定也看到了这一点。
何啸天也是正色道:“何家在西北屹立千年,就是靠的敢拼敢打这块金招牌,岂能在我手里砸了?我何啸天纵横西北几十年,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心里还是有数的。还请大师放心。”
道韵笑了笑道:“如此就好,刚才我在这里,无非就是打个圆场,做个和事姥而已。可老道对军政之事一窍不通,就不再出乖露丑了,告辞。”说完,也不等何啸天挽留,也是径直朝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也转过头來,有些捉狭地眨了下眼:“都说,人在临走之时,交代的事很容易让人记住,何老儿显然是深谙此道的高手。如今老道鹦鹉学舌,吴大人可要记好了。”
吴明不由失笑,但仍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大师请讲。”
“此间事了,吴大人得空,请尽快去格汗一趟,于国于己都有好处。”
去格汗?这事老早和艾丝特说好的,道韵怎么知道了?是了,为枯木续命,这是大事。他和酒道士刚从波斯回來,肯定也知道了。枯木肯定等不及了,所以请他传话的吧。只是这于国于己的好处,吴明虽略有些明白,但也不求甚解,正想再问问,道韵已“哈哈”一笑,大步隐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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