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6-19章 姬芷 ? 花明(上)
临淄,后宫。
午后,召芷正在休憩,突然耳边听到一阵幽幽的哭声,如怨如诉。起初,召芷还道是宫人悲伤,并未挂怀,可不久之后,哭声渐渐变大,最终演化成一阵哀嚎,旋即竟有婴孩啼哭之声,好生刺耳。
“何人放肆?竟敢在后宫大声怨泣?”召芷心中火起,“嗖”地从榻上爬起。
身旁侍奉的齐宫宫女吓得不轻,连称不知。
这时,闺门“吱呀”一响,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身进来,凑到召芷近前。召芷看清来人,正是自幼贴身的侍女阿岚,转怒为喜,嗔道:“鬼丫头,正寻你呢,速速前去探明,究竟是何人大胆,在后宫如此哭泣?”
阿岚莞尔道:“倒不消夫人吩咐,阿岚早已探明究竟了……”
召芷会心一笑,佯嘲道:“是个机灵人儿,快说,隔壁厢房内哭泣者是何人?”
阿岚噤声道:“是个新来的妇道,来头可还不小咧。”
召芷柳眉竖起,机警问道:“新来的妇道?什么来头?”心中暗自寻思,齐侯无忌刚刚伐鲁归来不久,这怨女子莫不是他新掠来的妾妇?又想到刚才隐约听到的婴孩哭泣之声,难道说,这是齐侯无忌在外鬼混的野种?怪不得,宫中来了新人,竟没人通知自己这个正宫国母。
阿岚显然看出召芷的不安,笑道:“夫人可别多心,她是鲁国的夫人。”
“鲁夫人?”召芷一头雾水,“既然是鲁国夫人,如何不在鲁国待着?就算是归宁,也该由鲁国大夫随同,先行禀告我这齐侯夫人才是。”
阿岚连连摇头:“夫人有所不知,鲁国出大事了……”
召芷道:“何等大事?说来听听。”
阿岚道:“鲁国政变,鲁侯戏稀里糊涂死在了城外,鲁下卿公叔夨保着新君回曲阜继位,这位鲁夫人失了靠山,自知不敢留在鲁国,于是趁乱离了曲阜,投奔我们齐国来也。”
召芷午休刚被吵醒,甚是头昏脑胀,待听闻鲁国内乱,总算恢复些神志。她拉着阿岚坐回榻上,开始梳理头绪:“鲁侯戏薨了,公叔夨拥立新君,那这新君想必是长公子括的孤子伯御咯?这么说,这位穷途来投的鲁夫人,便是齐姜?”
阿岚点头:“正是齐姜夫人。”
“是她……”召芷眯缝着眼,“那方才传出的婴孩之声,便是鲁国先君鲁武公的幼子、鲁侯戏的幼弟公子称咯?”
阿岚道:“是他。”
“有意思,”召芷冷笑道,“我听说,这位鲁夫人可了不得,鲁国之所以有这废长立幼之乱,可都是拜这位齐姜所赐。倘非是她在鲁武公身旁日夜吹枕头风,鲁国世子之位如何会从公子括手中旁落?我听方大夫说,这公子括可是个敦厚有德的好人。”
“嘘!”阿岚赶紧拦住主人,低声道,“夫人可别这么说,这里人多嘴杂,你何尝不知,扶植齐姜继室为鲁夫人、胁迫鲁武公废长立幼的,可是咱们齐侯。”
召芷何尝不知身边的宫人大多是齐侯和国高的眼线,可她心怀愤懑,尚嘴硬道:“那又何妨?可笑我齐国费如此苦心,最后还不是白忙一场?”
阿岚道:“依婢子看来,齐侯可未必服输,他把齐姜母子接进后宫,想必不甘就此罢休。”
召芷冷笑道:“哦?难不成,齐侯还妄图再立公子称?他……”
召芷故意不说后话,阿岚却心照不宣,忍俊不禁。看破不说破,这是主仆二人十余年来的默契——如今胡公子之乱气焰正盛,齐侯无忌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着鲁国的闲事?不过话说回来,齐侯无忌偏偏生来就是这般脾性,始终理不清自己分内之事,却永远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二人嘲讽过罢,召芷心情好了不少。临淄后宫的生活黯淡无光,若没有这份苦中作乐的乐观,真可谓是度日如年。
阿岚突然揶揄道:“宫中来了新客,夫人作为国母,何时去探访鲁夫人一番?”
召芷嗤之以鼻:“就她?她也配?齐姜没来拜见我已是失礼,还指望我去拜会她?是何道理?”
阿岚明知故问道:“夫人是齐侯夫人,齐姜是鲁侯夫人,齐鲁皆是侯爵之国,如何配不得?”
“呸!”召芷鄙夷道,“我可是堂堂大周太保召公的嫡女,她齐姜是个什么出身?她不过是齐国公族旁支的寻常女子,随嫁入了鲁武公后宫,充其量算个媵妾!只可笑这女子以色媚君,得宠生了个庶子,竟还打起了废长立幼的主意!”
阿岚吐了吐舌头:“可她……”
“小蹄子还敢顶嘴?”召芷举手佯装要打,“休再提及这下贱妇人,我最听不得这等嫡庶失序之事!”
她说的可是肺腑之言,这倒不全是因为她出身于召公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周礼之故。出嫁之前,召芷对嫡庶之分并无偏见,可在她与齐侯诞下公子赤后,她就变得无比敏感,生怕废长立幼的悲剧发生在自己母子身上。虽说公子赤早已被齐侯无忌册封为世子,但是鲁国废立的惨剧近在眼前,如何不让召芷如坐针毡?
召芷自认为并非嫉妒之妇,怎奈齐侯无忌偏生不爱检点,处处留情。后宫的媵妾中虽尚未有孕者,但齐侯无忌眠花宿柳成性,鬼知道他在外面勾搭了多少齐国版的“齐姜”,暗中诞下多少个齐国版的“公子戏”、“公子称”?
想及于此,召芷倒吸一口凉气,她之所以不惜委身于国、高二贼,寻计除去齐侯无忌,非是无爱,乃是因爱生恨,因爱生惧——只要齐侯无忌活着一天,他的野女人和野种们就会威胁公子赤的世子之位,这正是召芷最不能容忍之事。
眼下,鲁国之乱已然落定,齐国之乱却犹然如火如荼。召芷心中,只有无尽的煎熬和忐忑,可她举目无亲,内外无援,又能如何排遣?她曾渴望方兴会伸出援手,助自己一臂之力,可几年不见,这榆木疙瘩丝毫未变,始终置身事外,令人好生沮丧。
召芷正在长吁短叹之时,门外传报,说有鲁夫人求见。
“怕什么来什么!”召芷头皮发麻,心中很不是滋味。
阿岚看出夫人的焦虑,小心问道:“要不,夫人称病推脱不见?”
召芷摇了摇头,眼神变得犀利:“见,必须见!我倒是要见识见识,这个生出庶子鲁侯的媵妾,究竟有甚么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