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山中道友

两年前,一股吐蕃喇嘛在河东地域出现,引起了江湖中不少热议。

谈佛论道,河东之地除五台山不做第二选择。

任天啸心有担忧,赶到显通寺,还未见到戒嗔,却迎面碰上了个怎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故人…

酒气熏天,眯眼嬉笑,甚至有些疯癫的无忧子,傅灵松。

更为奇怪的是,任天啸在自己这个终日饮酒,嬉笑疯癫的大师兄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东西…

杀气。

傅灵松不理世事,少与和尚打交道,这次来者不善,任天啸脑中想来想去也只得一人…

戒嗔!

任天啸的眉头皱了起来,二目圆瞪对着傅灵松道…

“你来做什么?”

“嗝!~~”傅灵松擦了擦惺忪双眼,这才看清了来者,随即嗤笑起来,“嘿嘿,小子是你啊,师兄刚好烦着呢,来,陪师兄喝酒!”

看着傅灵松步履蹒跚的样子,他是真的醉了,摆弄着自己早就喝光的酒葫芦,跌跌撞撞地朝任天啸走来。

“你醉了,”任天啸踏前一步单掌支住傅灵松的身体,而后在其耳边极为谨慎,又隐含惧怕的问了这样一句话,“师兄,你今天很怪,到底来这里打算做什么,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

“嗯?”傅灵松的身体稳了稳,而后哼声一笑道,“对啊,你是来给贫道添麻烦的才对,党项族那边忙完了,自然也要赶回来啊,不过动作当真是够快的啊,是来看孩子的吧?”

任天啸背脊一凉道,“你…你在说什么?”

傅灵松抬起头,借着月光照在那满面胡茬,惺忪睡眼的脸上,浅笑道,“罗誉当年说你在五台山出现过,还教了个穿开裆裤的小和尚道家最正宗的身法,起初我还不信,你干嘛要来这个穷和尚们念经的山上,为什么要教一个小沙弥道家精髓?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你…你见过他了?你把他怎么样了?”任天啸暗暗攥起拳头,生怕听到小沙弥的坏消息。

“我本想除了他…”此话一出,任天啸先惊后喜,惊的是傅灵松果然对其动了杀意,喜的是听傅灵松的言语,戒嗔如今该是无恙才对。傅灵松继续道,“不过酒喝得太多了,看不清东西,就先放下了。”

任天啸直直瞪着傅灵松,语气坚决道,“如今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碰他一根指头。”

傅灵松暗暗耷下眼皮,淡道,“当年你被戾气侵体,涿州路上走火入魔,我制你不住,反被重创,如今找到那戾气源头,却是你保护之人,莫不是你我师兄弟要再行动手么?”

任天啸沉出口气,“当日师兄手下留情,天啸自然知晓,我欠你的人情,此生难还,但是…”

任天啸二目之中射出凌厉精光,丝毫不会退让,“这个孩子任何人也碰不得,包括你!”

“哦…又要打啊,”傅灵松运起真气,周身升起无名白雾,其酒气顿时去了近半,与任天啸对视了半晌,而后叹口气道,“好烦啊,算了。”

“嗯?”任天啸目不转睛,盯着前者。

傅灵松忽地眼神一变,淡道,“他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

“你…”任天啸心头一惊,看着自己这位时而迷糊,时而深不可测的大师兄,自知多余的狡辩毫无意义,便干脆沉道,“是又如何?”

“当年天生异象,惊雷滚滚,诸星齐聚,便知天道有变,只可惜我没能早点发觉,才致如今田地。”傅灵松眉宇间闪过灰暗。

“若为天道,此乃天意,又与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任天啸反驳道。

“这根本就不是天意!是你违背天道,强行让他来到世间!”傅灵松抚脑摇头,语气暗暗地淡了下来,“我早该知道才对,星象乱了,梁帝和魏国夫人的命途才会改变,大雪山上的人才会如此躁动,十年前你嗔怒难当而大开杀戒,在无防备之下被阴煞之气侵扰心智而致走火入魔,以你的道行,不可能毫无察觉,还有那个普善,绝不是巧合才给其取号戒嗔。”

“法号中有‘嗔’字又怎么样,师傅赐你道号无忧子,你还不是在这里自寻烦恼,都不明白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梁帝早就该杀,谁又是什么魏国夫人,大雪山怎么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任天啸的脑子让傅灵松的话语搅得七晕八素,大手一挥道,“总之既然你已知道我与这个孩子的关系,便该明白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世人要乱是世人的事,人有阴阳正邪,先天有异,后天可改,我的侄儿治病救人无数,怎会是该杀之人,你不分是非曲直,在这里对一个孩子妄动杀机,还谈什么道理!”

“人有善恶,天有天命,孤星降世,天下大乱,如今的人间,你还看得到乐土么?”傅灵松长舒口气,想着他连年的跋涉,看到的人,遇到的事,唯有饮酒能让自己脱离凡事,醉梦逍遥。

“哼,人的恶念衍生出如今的乱世,你竟把这些怪罪到一个孩子的身上,你真是酒喝太多把脑袋喝糊涂了!”任天啸怒目而视,单手点指。

晚风吹过,良久良久。

“或许…”傅灵松的面色不知为什么缓解了下来,半眯双眼,嘴角带笑道,“你是对的。”

“嗯?”任天啸狐疑。

“倘若安宁是建立在杀戮的基础上,那么这份安宁本就是扭曲的,”傅灵松好似在自说自话地道,“不过这个孩子不大,十年间便遇到诸多贵人相助,先是有你这个孤傲不可一世的道家真人给其接生,幼年初期便得佛家圣地五台山中的高僧点化,孩童成长之际又有吐蕃的小仙人在旁指点,还有那对最麻烦的父母留在他身上的骨血,他以后的成长,便连贫道也十分好奇。”

说到这,傅灵松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那个化名慧观的和尚跟其说的话…

“呵呵,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好奇吗?难道你无忧道人,是那种坚持错杀而不漏杀的修道者么?再这么自寻烦恼,你离修得‘逍遥道’法真谛就要渐行渐远了。”

………

“只是,”说到这傅灵松的神情竟是舒缓了许多,嘴角带笑微微扬起道,“这些个贵人现在不在了,你的水遁还停滞在瓶颈之中,难以控制你体内的戾气,在他接下来两年的成长中,需要一个功德造化比之前三人更高的高人伴其左右才行啊,哈哈哈哈!!!~~~~~”

“两年?”任天啸不知傅灵松为何刻意加了个准确的年限,只道是其以“两”代“多”,听傅灵松的意思是打算留在五台山上教导戒嗔,任天啸听了心中喜中带忧,有这个德行方面比自己做得好的人伴戒嗔成长,为其指导当然好,可是…傅灵松若是他日觉察不对,会不会再对戒嗔动杀机呢?

虽有担忧,但这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与眼前的师兄动手,更不愿再伤害他,傅灵松为阻止自己走火入魔而道行根基受损,任天啸自认是自己的过错,若是二人不得已动手,他宁愿傅灵松将自己一掌打死,可若是要保护戒嗔,他又绝不能输给自己这位师兄…

眼下,他只希望戒嗔的善良能够打动傅灵松。

还有就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让他们师兄弟中的第三者知晓…

平阳子罗誉能做出什么事来,任天啸用脚都想得到,罗誉可是为了江湖旁人肯对任天啸下杀手清理门户、大义灭亲的人。

就这样,傅灵松留在了五台山。

五台山远观而言虽是山清水秀,但是置身山中,方才发现山路崎岖,道路难走,在这里,便是常人藏起来,旁人也是很难寻得的,更不用说是道行高深的无忧长生二人了。

他们藏身山林之中,任天啸虽是道法、功力深厚,但是其一朝得道心高气傲,当年年轻气盛便下了昆仑山,之后十数载发生的事又多有血腥之灾,故其心性浮躁,又有戾气侵体,如今最善水遁的傅灵松终日助其平稳心性,为其讲“道”,时日一久,任天啸的自身修行和体内的戾气都受益良多。

至于戒嗔,失去了玩伴慧观对其的打击远比外人觉察得要大得多,幸得自己的叔叔终日在山林之中守候,又给自己介绍了个莫名其妙的大师伯,二人齐声好言相劝,传授其道理知识,帮他度过了人生中的这一道门槛。

而不知不觉间的两年过去了,戒嗔对傅灵松这个人,由开始的疯癫酒鬼,转变成了如今良师益友的大师伯。

他发现傅灵松说话虽常常颠三倒四,让人听得莫名其妙,可是时间久了,戒嗔慢慢从傅灵松的话语中悟出了许多道理。虽然言语风格迥异,但是这个奇怪的大师伯话语中暗含的智慧,在戒嗔的心中,似乎已经直逼慧观而去了。

直到最近,就在显通寺大和尚们下达群僧下山的消息前不久,傅灵松醉醺醺站在任天啸身旁,高深莫测地对着戒嗔道,“小秃和尚啊,嗝!~听说过几天你要下山了,临走前你长生真人有礼物给你呢,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