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长夜漫漫(二)
“你意在中土,不愿在此耗损过大,入了中原,你将要面对的是实力均强过你的各路诸侯,若是在此损失过多,攻入中土失去了自保能力,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耶律阿保机双拳紧握,瞳孔乱转思绪万千。
薛韧忽地语锋一转笑道,“倘若战争能以最简单的方式来决定胜负,就可免去许多无谓的牺牲了。”
耶律阿保机闻言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薛韧朝着前者笑道,“阿保机兄想必曾于中土生活多年,一定知道这中土民间有一个游戏,小孩子常常用其来决定胜负。”
“什么?”
“猜拳,剪刀、石头、布。”
闻言耶律阿保机半眯瞳孔,心里揣测其究竟意指为何。
“我们来试一次如何?”薛韧语毕忽察觉自己刚刚掷子手中仍然余有一子,随即反手一掷打向耶律阿保机,口中还同时念道,“剪刀、石头…”
耶律阿保机下意识地伸手攥住前者掷出的白子,而见薛韧已蓄势出手,自己也下意识地随其出招。
结果薛韧大手张开,耶律阿保机单拳紧握,布包了石头。
“阿保机兄,看来你又输了。”
耶律阿保机瞳孔疑惑非常,捋开思绪,忽地打开攥拳右掌,看到手中白子,再抬眼观瞧薛韧,“又是无聊的把戏。”其手中握有棋子,下意识地出了石头意在防止手中棋子掉落,看来薛韧之前那个动作也是别有所图的。
“你未经思考,随着自己的感觉出了石头,说明你脑中在想着此番战事,而心思并非在这游戏上,”薛韧端起茶水微微品了一口,“你的思绪已经乱了,难以再冷静思考,此时出兵,必犯大错!”
民间有言,气不顺时少说话,言多必失;脑不静时勿做事,行则必败。
“哼!本首领只不过是没来得及思考罢了!”耶律阿保机又暗暗地在心里补了句,“我没有失去冷静,绝对没有!”
“呵呵,那好,若是刚刚你有片刻时间思考,你会选择石头,还是剪刀呢?”薛韧依旧品着茶水。
“既知道了你的把戏,我当然…”说到这,耶律阿保机忽地顿住了,看着薛韧的眼睛变得迷茫起来,因为他现在经过一番思考,仍不知该出石头还是剪刀,薛韧在笑,似有嘲讽之意。
如果耶律阿保机对这枚白子做了思考,那便会看穿这个把戏,届时将会出剪刀以克布,可若是薛韧看出耶律阿保机做了思考而后才做出选择,那么他就会变布为石头,这很可能同样是薛韧设下的陷阱。
倘若这样的话,那么要不要选择出布来克制石头呢?
如此下来,担心两边,兼顾彼此,这个决定永远也无法做出。
这便是世间最难的选择,当一个人被迫于从两种有着明显意图的选项中选择其一时,因警戒心的作祟,使人无法立下判断,而当选择错误时,这相较寻常的选择对于心理的打击更重数倍。
死寂持续着,耶律阿保机双手紧握桌角,薛韧饮茶浅笑不语,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激斗之气。
此时耶律阿保机处在抉择边缘,只要稍有偏差,便会决定这战争走向。
忽地耶律阿保机虎目一瞪,竟是仰天长笑,薛韧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眼眸中隐约的焦虑。
耶律阿保机瞪着薛韧笑得狰狞,“你精通中原学术,当真如你们中原人一样擅长故弄玄虚,扰人心智,不过很可惜…”说着耶律阿保机将棋盘上和手上剩余的黑子围绕着以“天元星”为中心的十六个格子码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直至一百八十一粒黑子全数用完。
“麟州城地势天险更胜雁门,不过可惜的是,这‘城’与‘关’有一个致命的区别,这‘城’…”耶律阿保机食指在“天元星”上连连敲打,“是可围的。”
薛韧的面色,严肃起来。
眼瞧薛韧没了言语,耶律阿保机继而笑道,“只要我大军围住麟州城,断你粮道,用不了多久,便可不战而胜。”
“那你之前两月为何不围?”薛韧哼声道。
想到个中与晋王的关系,耶律阿保机觉得没有告诉薛韧的必要,只是笑道,“我契丹军不在乎这个把月的时间,况且拜你所赐的瘟疾,也着实困扰了我军一段时间。”
“哦,你们得病了吗?”薛韧明知故问道,“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哼,我契丹此等雄壮之师,区区疾病又算得何难题,自是已医治妥当。”
“那当真是了不起,这中土瘟疾,是经过自古诸多医师药家不断钻研才得控制之法,而不曾得过此等瘟疾的你们,竟能在短短月余便加以控制,”薛韧的视线越过耶律阿保机落在了其身后的赤面祭祀身上,意味深长地道,“想不到你们这异族方术也确有其过人之处。”
赤面祭司脸色一变,耶律阿保机却是不顾及此,“薛将军你此番来此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怕我当真攻城,如今力气白费,而且时候也不早了,我劝小兄弟你还是听我一言。”
“是啊,时候不早了,”薛韧向后坐直身躯,“在下洗耳恭听。”
耶律阿保机面色一正,沉声道,“我耶律阿保机阅人不少,入得了我法眼的却没有几个,薛将军你颇有将才,莫要在此唐廷枉费韶华,我若是你,便自立门户,借此乱世造就一番伟业,他日中土争霸,再拉开阵势你我二人战个痛快,如今时局,我是胜之不武啊。”
薛韧心头一紧,瞳孔中闪过一丝苦涩,低头沉着半晌,忽地抬眼笑道,“阿保机兄怎地就这般自信可胜薛某呢?”
不理会耶律阿保机不解的面容,薛韧指点棋盘中的黑子道,“这么庞大的军队,围我麟州,恐怕会消耗很多粮草吧?”
“哈哈,这个不老你费心,我耶律阿保机为了此番雄图霸业,所储蓄的粮草足以!”耶律阿保机信誓旦旦。
“不见得哦,”薛韧抬眼观瞧皓月星空,“子夜三刻,又是新的一天了。”
“你在说些什……”“嗖!~~”耶律阿保机的话还未说完,忽闻一声刺耳鸣响划过天际,闪亮了夜空。
照明火药,于偏头关与麟州城之间闪起,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马蹄声以及军士的呐喊声。
瞧见远处照明火把,耶律阿保机虎目一张拍案而起点指薛韧道,“夜袭?”
薛韧自斟自饮,也不抬眼看他,“你猜呢。”
耶律阿保机也不慌乱,瞳孔左右闪动,忽地眉头一张,“不好!莫非…”
还没待耶律阿保机后话出口,偏头关内已是火光四起,亮如白昼。
见脸皮已然撕破,赤面方士上前一步挡在耶律阿保机身前,直视薛韧,而后者依旧稳坐椅上,也不作何动作。
“我中土乃礼仪之邦,你应邀而来与薛某下棋,若是在此杀你实在有失礼仪,你有一刻钟时间离开,一刻钟后你我再见。”薛韧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攥着茶杯的手微有抽搐,“杀无赦!”
耶律阿保机虎躯颤抖,虎目圆瞪拂袖而去,“走!”因为他知道,此刻偏头关内势必乱作一团,他要赶快回去发号施令才行。
偏头关下,只余薛韧一人自斟自饮,而远处的战马和火把,也愈来愈近。
“首领,要不要我现在下令乱箭射死他!”待耶律阿保机回到城墙之上,一将领上前问道。
耶律阿保机侧目俯视薛韧,眉头紧蹙,“他发动夜袭,却放弃了行刺我的大好机会,我也不可此时杀他,传我军令,一刻钟后仍见此人在城下,格杀勿论!”
“是!”其走后,赤面方士眺望薛韧,其眼中似是颇有深意。
“首领,属下觉得十分奇怪,就唐军那点兵力,怎敢主动夜袭?”一旁将领问道。
“哼,声东击西,意在制造混乱,不要理会城外的唐军,下令紧闭城门,若是唐军胆敢靠近城墙,就全都给我射死,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灭火,找出城中纵火之人!”耶律阿保机下令,“还有,先救粮仓,其他放在其次,明白了吗?”
“是!”
“嗯?这风向…”耶律阿保机于城头俯视偏头关,忽觉不对,这风正带着火势蔓延开去,“糟了,马上交代士兵们把所有易燃物撤离掉,拿不走的就拆!”
“是!”
偏头关一处隐匿角落,有十数位身着契丹军服侍的人,为首一人露出面容,乃是墨者唐奇。
“好了,人都到齐了吗?”唐奇环顾一周,忽有一人上前。
“张老弟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唐奇一听眉头大皱,从胸间拿出图纸,“他负责的是哪片区域?”
一旁有人伸手在图纸上指点道,“这里!”
唐奇观瞧瞳孔一张,回首望向偏头关此处区域,只见火势甚微,“这里乃是三处火势中心,招相呼应,若是此处没有明火,契丹军很容易便可救下此处粮草。”
一旁有人道,“唐大哥,让我去把那烧光,再把张老弟救回来!”
唐奇摇摇头道,“如今火势已起,再想不被人察觉谈何容易,还是我…”
未待唐奇的话说完,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喊。
数人望去,乃是口吐契丹语的契丹军士,正逐步朝己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