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天煞孤星(终章五)
傅灵松哈着腰,单手抚着下颚对着眼前这个小不点来回地端详,最后挠着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猛摇头道,“这可真是让贫道长见识了,让贫道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不如先猜猜看。”说着,慧观双眼泛起湛蓝灵光,不见瞳仁。
“有理啊。”言罢,道士双瞳发红,泛着金色,周身升起无名蒸汽,面上由于醉酒的红润也渐渐退去。
一切,仿若回到了十年前。
“你…”傅灵松的面上,有了罕见的严肃,和少有的困惑,“是当年那个救下‘绝尘’的和尚?”
“正是。”慧观轻笑道。
“…再让贫道想想…”傅灵松两条眉毛皱得挤在了一处,“显通寺外面来了一群道法不俗的番僧,莫不是为了你而来?”
“不错。”慧观点头道。
“当日你用‘幻术’拟造出一个形态二十几岁和尚的‘灵体’,被贫道用瞳术识破,后来岐沟关破,百姓逃亡的路上贫道被魔性侵体的师弟重创,奄奄一息之际你将贫道救下,又将‘绝尘’转交于我,还说什么共商‘孤星’一事,自此便了无音讯,如今十年过去了,你突然找上我,还说什么时间不多了,说实话…”傅灵松摇着酒壶摇着脑袋想不出答案,“贫道有些被你弄糊涂了,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啊?神仙?妖怪?还是邪灵?”
“呵呵,你还是那么有趣,说话也不着边幅,当年你那一席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我想了好久,后来有所顿悟便找上了你,可是估不到‘孤星’降世被人捷足先登,这个人所造成的变数,改变了‘孤星’命途,让我这些年来也迟迟难决,故此也未找你,只是如今…”慧观强抿起嘴,掩盖住心头思绪,“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姓我姓,名我名,阁下何须多问,你我相见便是心缘,既是缘,便随缘吧……”
“尘归尘,土归土,饮忘川,修善缘,我也是时候该回到归处去了,所以只得唤你前来,以后的事便交予你了。”
“捷足先登?你是说已经找到了‘孤星’转世?那个变数之人又是谁?”如今任天啸的神情,仿若他的师弟平阳子一样,异常严肃。
“那个人的法号叫做…”慧观望着西南方向深道,“普善,是个很了不起的僧人。”
“既已寻到了‘孤星’,你…”傅灵松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不打算在其成型前,将他除掉吗?”
“不,”这一个字,慧观咬得异常坚定,“虽然不知道那名叫做普善的僧人做了什么,但是‘孤星’正走在善途上,我虽能见十二因缘、生死流转徵象,离五蕴,洞察三界之事,可三年下来却也参不透‘孤星’的命途,只知那将是一段神奇、广大、让人匪夷所思的旅途。”
“…只因为这些,你便要用天下苍生的安宁来赌一场?”傅灵松疑道。
“呵呵,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好奇吗?难道你无忧道人,是那种坚持错杀而不漏杀的修道者么?再这么自寻烦恼,你离修得‘逍遥道’法真谛就要渐行渐远了。”慧观打趣道。
平常的一句话,在慧观说来,却有着打动人心的魔力,傅灵松闻言一怔,仿若被人点醒,当下眉头舒展,却是挑眉对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小和尚愈加感兴趣。
“贫道当年追随师傅研习道法修炼瞳术之时,曾因对佛家好奇,打听到佛家有‘五眼’之说,”见慧观不吭声,傅灵松便继续道,“第一眼为凡夫俗子所有的‘肉眼’,能视大小,范围有限,二为‘天眼’,不受距离、大小所限,更有预见未来之能,这第四…”
傅灵松有意跳过排在第三位的眼,道,“第四为‘法眼’,其能见万法本性,为菩萨所具,五为‘佛眼’具前四眼所有能力,为智慧全体,佛家称之为‘无上菩提’,乃佛祖所有。”
慧观依旧不答,不知他此时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复杂情绪。
“‘法眼’与‘佛眼’皆非凡间所有,乃佛家上仙佛陀所具,在人间,便是‘天眼’也几世难求,可是三界之中,或为人界所能触及到的最高瞳力,便是这排在第三的…”傅灵松盯着慧观幼小的身躯,道出了一切谜题的答案,“‘慧眼’”
而‘慧眼’的能力,便如慧观刚刚自己亲口所说,能见十二因缘、生死流转徵象,离五蕴,洞察三界。
“你倒是真诚实呢,”这么说着,傅灵松想着眼前这个小和尚给自己用过的的两个法号,“慧眸、慧观。”
为什么小小年纪的慧观,会懂这么多东西,终于明朗了…
‘慧眼’是为象征佛家大智慧之集体,坐拥大智慧的慧观自是可明无数禅经佛理,只是…他不懂得身为人的喜、怒、哀、惧。
在尼泊尔东郊的布达娜特堵波(注解3),既是届时的吐蕃地带,有着两处最大的佛塔。这两座佛塔在白色半球形塔身之上的平台四面侧壁,均绘有一双巨大的眼睛,象征洞察世界的‘慧眼’。
在吐蕃人口中,称之为“十万佛塔”。
而‘慧眼’的存在,远比佛塔本身存在的时限要早得多。
在漫漫的岁月长河里,不知是千年还是万年,或者更久,这双眼就在那里观察着世人,看着三界世事,在流光长河中,他看得太多,太多。他看到了人来人往,朝代变迁,岁月流转,可是即便看了千年万年,他还是有看不完的故事。人与人都会不一样,做事也不一样,他们不会像仙人那样数十年如一日地打坐求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找事做,好事坏事,有趣的无聊的,有用的没用的,似乎总是闲不下来。
他不懂,人是没有规律的,可以是很肤浅的,又可以是很深奥的,这引起了他的好奇。
在取天地精华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想法…
我是不是也可以出去,去寻找答案,看看他们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笑,看看他们所谓的喜、怒、哀、惧、悲、恐、惊,会不会很有趣呢?
在这双智慧之眸眼中,一旦求知欲起,便欲罢不能。
终于,在一次吐蕃国内乱,贵族与僧侣们政权的斗争中,他得到了机会。
他看到地上有个被人打死的年轻僧人,他想着他的样子,便幻化成了他的样子,自己模仿学习着人的步伐,每一步都那么新鲜有趣,他没有方向,不知疲惫,这一走,竟是走了数十个寒暑,他追随星象,去看有趣的人情世故,有一日他洞察出诸星紊乱,便追随而来,在离五台山不远的地方碰到了一件怪事。
一个负伤穿着银甲的人间将领,竟是在背着马走。
他很奇怪,不都是马驼人的么?
他也很感动,去化解了那匹马的死劫,但也遇到了许多怪事,那奇怪的星象聚首、九天玄雷的异象,和北斗星空的星闪划落,让他一路追随至五台山,更有了个妙想天开的主意…
做一个真正的人。
在孤星降世的当天,他先行去显通寺与法天会面,再自行催动法力,投胎到了一户人家,十月之后他降世临凡,用自己独到的幻术瞳力使这户人家将其送至显通寺出家,四大班首觉察出了此子不凡,法天又早已心头有数,便顺理成章地收其入寺。
之所以‘百僧齐会’显通寺只出一人,便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
这个慧观,
不可能会落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吐蕃佛教正经历着百年‘黑暗时代’,处在生死存亡之秋,不得已请用佛家‘至宝’,‘慧眼’来为其等指点迷津。
可是…
佛塔上剩下的,只是‘慧眼’的画像,全然不见了佛家‘至宝’该有的法力。
吐蕃佛教兴师动众,为了寻回‘慧眼’,他们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请出了五位明王尊者出山,各带人遍寻天下,而由月黡尊者率领的一行十二人,终是在五台山寻得了‘慧眼’遗留下的灵气,尤以显通寺为甚。
而在六日苦行后,戒嗔与慧观回到寺门前时,月黡尊者望着小和尚们,虽然不确定,但也隐约中察觉出了端倪。
就这样,慧观抬眼,观瞧着他在五台山,显通寺所能看到的,最后的星空。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这个神仙一般的孩子,终于尝到了他为人以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情感。
“去吧,趁夕阳尚好,趁微风不噪,趁繁花还未开至萎靡,趁还有好多好多时间,还能走很多很多的路,去看看外边的天地有多大,用你那双大眼睛,把我的那份也一起看一看!”
“再会了,好朋友…”
“再会了,戒嗔…”
“……呜呜…再会了,嘉容。”
…………
(注解3:布达娜特堵波,可以简单的理解成佛塔的意思。至于十万佛塔的时间年限有所争议,但为了方便理解,还是用‘十万佛塔’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