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外出修行(二)
“哦?”无相看到起身问话的戒嗔,眼前一亮,笑道,“讲。”
“佛祖当年所做的苦行,是如今天竺国未统一之前,佛祖所在迦毗罗卫国盛行的一种最高修行,佛家虽历史源远,但那个时候还不是什么大教大派,在当时,论影响力还远不及外来的‘萨满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流支派,便好像如今我们待在五台山上,人们说我们的五台山是中土四佛山之首,所以大家都信,但是也会有人不信啊,五台山上有,那么外边世界不信的会更多,比方说道士们就不会信佛…”
“戒嗔师弟,你到底想说什么?”人群中有人质问道。
“嗯…弟子只是想说……”戒嗔深思了下道,“佛也好道也好,都是我们平时所说的信仰,而信仰是需要人们去相信的,那么是不是说,如果没有人信,信仰也就不存在了呢?”
“呃……”这一问,瞬间让场中人鸦雀无声,道亮皱起了眉头,慧观眼中微泛灵光。
无相也不禁一阵错愕,沉思一下方才点头道,“戒嗔说得有理,可是这与佛祖的苦行又有什么关系?”
“佛祖苦行六载,在当时大多世人眼中,是不明智,是愚蠢的,可是在现在世人眼中,却有了很大变化,是因为相信佛家的人多了,而佛祖本身此番修行的实质,却并没有因为人们看法的改变而改变啊。”戒嗔答道。
福气听得一头雾水,推了推一旁的福满悄声道,“戒嗔师弟今天脑袋坏掉了么,怎么说话我都听不懂,喂…喂!…”
福满没有答他,因为…他已经睡着了。
“我猜戒嗔其实是想说…”这时候慧观的声音终于响起,“佛祖虽是拥有无穷智慧的,但是佛祖成佛前的六年苦行之举,未必就要得到后世人的认同,也不一定值得后辈僧侣的效仿,是么?”
戒嗔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下,引得了许多人的不满,便连此番带队后堂无相,眉宇间也略有阴霾,此刻暗不做声。
这里加上无相共是三十四名僧侣,心中对佛祖的崇拜是不可动摇,更不可被旁人践踏的,便是德高望重的无相大师,此刻心中也有了些许不悦。
戒嗔赶忙道,“弟子并无对佛祖不敬的意思,只是…佛祖那次的六年苦行,最终也是以失败告终的,后来在尼连禅河洗净身体,沐浴后接受了一个牧女供养的乳糜,才恢复了健康…”
“戒嗔师弟此言差矣,”道亮注意到了无相眼神中的变化,见缝插针,当下站起身道,“佛家有言,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道亮顿了下继续道,“佛祖之所以将肉身置身于恶境,是为体验凡人之苦,是为大无畏的精神,我佛家经劫难方成事者,也有迹可循,《地藏菩萨本愿经》中心经典,即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此觉悟者,方才可大彻大悟,便如地藏王菩萨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重誓,放弃成为佛陀的机会,甘愿于地府之中受苦受难,所以唯有拥有大智慧和大无畏精神的人,方才有摆脱肉身,超凡脱俗的机会。”
道亮的一席话,答得无懈可击,便连无相也不禁暗暗称赞连连点头。
“嗯…”戒嗔挠头道,“道亮师兄说的有道理,可是弟子觉得,佛家所讲修得正果,也并不是一定要后辈弟子们刻意受苦受难,只要一生多行善事,摒除佛家三毒,终有一日也可修得正果啊。”
“你是想说佛家先辈的做法是错的?”菩萨顶的法相皱眉道。
“倒也不是,只是…”戒嗔深吐口气道,“佛教传入中土也有九百年了,我们从经书上知道佛家也要分大乘和小乘的,可其实我们所学的不过都是大乘佛法,大乘佛法主张说三世十方无数佛如同恒河沙粒,佛祖释迦摩尼是众佛中的一个。”
“那又如何?”道亮饶有兴致地道。
“嗯…弟子喜好研究医药,所以对‘东方三圣’的‘药师佛’有些了解,药师佛成佛前行‘菩萨道’的时候,许了‘十二上愿’,每愿都是为了众生而许,拔众生苦,医众生病,成佛后依然坚持着同样的大愿,所以其实佛祖在做的事,并不是遥不可及,戒嗔也在很努力的帮人治病。”戒嗔点头道。
这话一出,众人一怔,道亮更是嗤之以鼻道,“戒嗔师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说佛祖可以做到的事,你一样可以做到?哼,莫不是说你想告诉大家你有成佛的潜质?”
道亮的话如同给了大家一个方向,不少人用不屑的目光盯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戒嗔。
“呃…我……”戒嗔一时语塞,面上臊红。
无相知道戒嗔年小,难免说错话,正想给其台阶下将此事过去的时候,慧观忽然站起身摇头道,“非是如此。”
“哦?慧观师弟你又要帮戒嗔师弟说话了么?在旁人危难之时伸以援手,的确是积德行善之举,怪不得师兄屡屡都要排在师弟后边了。”道亮惺惺作态,其实是在嘲讽戒嗔,也暗暗抒发自己长年排在第二位的不满。
听了这话,戒嗔暗暗地耷下脑袋。
“错,”慧观瞥了眼戒嗔,眉头一皱,而后用余光瞄着道亮道,“你与我的差距,远不止如此,或者说你与戒嗔的差距,也已经显现出来了。”
“你…你说什么!?”道亮想不到慧观竟会当着无相大师的面直言数落,不但说自己远不及他,更将戒嗔比在了自己的上边。
慧观也不理他,当下接着道,“戒嗔的意思是说,如果三世十方佛陀如同恒河沙粒,那么就会有不止一种成佛之道,便好像释迦摩尼佛与药师佛就有两种成佛之道,那么恒河沙粒所代表的,说不定就是恒河沙粒一般多的成佛之道,对不对戒嗔师兄?”
“呃…对。”戒嗔点头道,九岁的孩童头脑活泼,可惜语言能力始终有限,在这个年纪来说,其实戒嗔已经说得很不错了。那么八岁的慧观又是怎么回事…
“戒嗔师兄,接下来请你自己解释给大家听吧。”
众人哑言,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年纪最小的慧观称别人为师兄。
坐下后的慧观不似初时那般木讷,而他之所以称戒嗔为师兄,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当真受教了。
“嗯…”戒嗔继续道,“弟子愚笨,慧观说得很对,而弟子后边的意思也绝非将自己比作佛陀,弟子只是想说,佛祖的六年苦行的确是需要大无畏的精神,可是这种精神和做这种苦行的觉悟,弟子认为实在太难太难,如果这就是修行者在修行路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绝大多数修行者会望而怯步,甚至会打消修行的念头,如果是这样,对佛家的度化众生,招揽弟子是很不好的,可如果像慧观刚刚所说的,有恒河沙粒那么多的修佛之道的话,便会不同了。”
无相眉宇大开,颇有豁然开朗的意思。
戒嗔继续道,“像福满师兄刚刚说的,如果要他做那样的修行,说不定第一天就会饿死,这不是太冤枉了么?可是这不能说明他就找不到他的成佛之道啊,我们佛家的弥勒佛当年也曾幻化成一个大肚子的胖和尚,下凡间来度化弟子,后来人们按照这个和尚的体态雕塑出了大肚弥勒佛…”
“大肚?我知道!…”福满听到说自己,马上醒来笑道,“是布袋和尚!”
戒嗔点点头道,“所以弟子只是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我们只要找到自己的佛道,虽然比不了佛祖们,但还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就好像‘药师佛’是可以治众生的贪、嗔、痴的医师,而弟子可以给身边的人治感冒、发烧、拉肚子一样。”
福气的脸不知觉间热了起来,半耷下头。
终于没了辩论,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竟也包括后堂无相大师。
无相大师一惊方才发现自己走了神赶忙给众弟子打哈哈道,“好,大家说的都很好,其实佛家真理也要靠大家自己去多想,多顿悟,不过…”
无相是一个肩宽背后,体态粗壮之人,当下指着太阳道,“食有时,你们还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现在已经到了辰时,是朝食之时,拿出你们包裹里的干粮,填饱肚子以后,我们还有别的课业要做。”
“吃饭喽!!~~”听了这话,大家都开心不已,尤其是福满、福气。
无相把脸别了过去,长出一口气心头忖道,“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也不愧是由五台山上三百余间寺院所精挑细选出的精英,这么小就这么禅了…连我都被绕进去了,下次还是让梦空、圆通他们带吧。”
慧观与戒嗔拿出干粮,在一起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戒嗔还笑道,“谢谢你啊慧观,刚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慧观盯着戒嗔道,“也要谢谢你,你又让我受教了。”
戒嗔没能听出慧观言辞间的深意,只是咬口馒头道,“慧观你说的好好啊,表达得那么清楚。”
“你已经很不错了,等你长大了一定说得更好。”
“哈哈,你还没我大呢,”戒嗔就着清水咽下馒头疑道,“不过慧观啊,你怎么那么了解我?我都觉得自己没说明白,你却听出来了。”
“了解么?”慧观的神情一变,阴郁下来道,“我还不了解你…还不够了解,真希望能再多点时间,较之以往,可能不过是一个午睡的时间,可是…为什么不肯给我……”
“嗯?慧观你又在念叨什么啊?话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啊,是不是病了?”说着戒嗔把手指搭在了慧观的小腕上号起脉来,“咦,没事啊,你怎么了,是心情不好么?”
慧观盯着戒嗔的眼睛几乎是直愣愣的,灵光乍现泛滥,可是最后还是颔首摇头道,“不行啊,不管怎么试…还是看不透你…”
“慧观,你到底怎么了?”戒嗔皱起了眉头,在众僧侣休息的山脚处,有一批服饰怪异的人正往上山的路上走,戒嗔碰了碰慧观道,“哎?慧观,你快看快看,那些人好怪啊,怎么他们也没头发的?也是和尚么?可是怎么跟我们不同,是五台山外边的和尚吗?”
戒嗔看到的,是一批身着红布僧袍,与戒嗔平时所见到的袈裟和法衣不同,那是一袭长至脚踝的褐色布衣,再由红布包裹一个肩膀,遮盖大半褐衣,这些人中也有数人带着奇怪的黄法帽。在戒嗔看来,形状好像是大公鸡的鸡冠,十分滑稽有趣。
可是在一旁拿着馒头刚要塞进嘴里的慧观却怔住了,握着馒头的手僵在了半空,最终还是没能塞进嘴里。
那两只眼睛黯淡无光,脑袋也慢慢耷下。
口中喃喃…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无相的目光同样扫到了这些外来的僧侣,惊道,“怎会是他们?”
这批外来的僧人,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