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大有来头(二)

多年以前,朱温请这位老者为其卜了一卦。

一个生死卦…

生死卦,上生下死。兑为生。坤为空,为死。此即泽地革一卦。

朱温不解,要老者明示。

“天道诸星,错综复杂,命运当中亦有无数分支,若行得好,将军或可享百年帝王之命,”老者笑着指了指朱温的胸口,又道了一句,“若行错一步,可以留给你这道伤疤,便可取你性命。”

当时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朱温着衣三层,老者是不该知道他胸口伤疤的事。可是老者却一语中的,自此,朱温对老者所言无不相信。

如今,执剑伤他的人早已不在了,但…这柄剑仍存于世。

这便是柏乡大战之际,朱温调转马头转回都城的原因;老者一世占星算卦,唯算漏此一卦。均王友贞早有除掉梁帝之心,奈何天命不可违,得老者之言,他抢在所有人之前得知这柄剑的下落,并由剑客亲自夺来。为此,他不惜屠杀李家村二百余名村民性命,以此掩盖其父朱温耳目。用村中或有天佑元年生人的漏网之鱼为借口行动,实则夺剑。

而这柄剑,正是当年大唐史上战功赫赫的不二神将,平阳公薛仁贵的佩剑。

中土第一神兵…

湛卢剑。

军师敬翔献策借刀杀人,弑君夺位者务必是朱友珪,以此斩杀梁帝朱温,假传圣旨除掉博王朱友伦,再将郢王朱友珪推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风口浪尖,如此方可出师有名,一举登上帝位,铲除异己。

均王友贞与长剑剑客也早有协议,朱友贞会给剑客在中土撑起一座大大的保护.伞,提供其中土名剑的情报,助其夺剑。不过作为交换,长剑剑客要在均王友贞需要时,为其出手办事。

湛卢剑便是如此,二者有言在先,剑到手后,要先交给均王友贞一用。尽管剑客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他不想失信于人,便交出了湛卢宝剑。

而接下来的一切,便也按照敬翔的剧本一步步上演着。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出了一点小差错。

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数,郢王友珪手下的这个不起眼的仆夫。

当日梁帝驾崩,按道理朱友珪本该归还宝剑,其也不是什么对兵器十分喜好之人,事情本该顺理成章,可是…

此番大显身手的冯廷谔突然邀功,如何也要留下此剑。

均王友贞久不见动静,便亲自来取,却不料朱友珪断然留下,道已赏给自己属下头号高手,登基后十分开心的他坦言愿以万两黄金相换。均王友贞本想再要,但其心有大计在后,绝不可为一柄剑而露出马脚。

即便它在武林中是无价至宝,但在争天下的人眼中,再好的剑也不过是柄利器。

归来后朱友贞安抚长剑剑客,他日除掉郢王友珪,湛卢剑自然完璧归赵。而且这个说法也很有道理,长剑剑客深知这个冯廷谔是个用剑好手,自然也是爱剑之人,像湛卢这样的旷世奇兵,他一定视为珍宝,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

可是他们错了。

他们太小看了这个仆夫,对他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有多少能耐,有着怎样的来历,脑袋中有多少阅历。

相反的,站在暗处的他,对一切看得却是格外明朗。

刺杀朱温后,他就觉得一切不简单,郢王友珪弑父夺位已是箭在弩上,不得不发之举,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柄剑,一定要是湛卢?

他知道湛卢剑的来历,也熟知湛卢剑上任主人是谁,在朱友珪手下十几年,他深知梁帝于其剑主之间的渊源。郢王收剑时,他有意打听这剑将会去到谁手,朱友珪答他将会交还给均王友贞。言语间冯廷谔知道,郢王朱友珪根本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历,对湛卢剑更无丝毫兴趣。但是直觉告诉它,湛卢宝剑不能还给均王,他洞察得知长剑剑客已在均王阵中多年,这柄剑如果还回去,多半会落入此人手中。

于是,冯廷谔坚持邀功,留下湛卢,不为用剑者对剑的痴迷,只为其心中仍然残存着的,对武林以及亲人们的羁绊。

他早已安排好,假若他日东窗事发,湛卢剑会第一时间去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窗纸已破,湛卢不翼而飞。

单因对湛卢剑的执着,长剑剑客已动了杀机。

“湛卢剑,你要如何补偿我?”

朱友贞倒咽口口水,其虽有凌云之志,但是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眼前人给他的压迫力实在太强,太强。

“我会下令抄冯廷谔的家,他的湛卢剑一定还藏在他家中某处。”朱友贞答道。

长剑剑客缓慢回身,不屑道,“冯廷谔在这里根本没有家眷,他的房屋不过一间草房,你当我是傻的么?你搞这次宫变这么突然,连你二哥都在死前方才知晓,冯廷谔就更不会知道,湛卢剑要么在他身上,要么在那间草屋里,可是显然他早就将湛卢剑送了出去,如今他死了,我们何来的线索!?”

长剑剑客大声咆哮,全然不顾对方身份。而尚且年幼的朱友贞,面色一白,身上的血几乎冷却下来,因为他知道…

这剑客,要发狂了。

长剑剑客一步踏地,脚下瓷砖龟裂。

与此同时,敬翔手中羽扇一挥。剑客的剑掌停在了均王友贞脖前毫厘之处。

一股更纯粹的杀气,不知于何时浸满屋内,便如同冷水一般,将剑客满身的怒火浇熄。

而冷汗,也顺着朱友贞的面颊滑落。

同时滑落的,还有剑客脖颈咽喉处的一缕鲜血。

“咕噜…”朱友贞倒咽口水,本想后移半步的他,却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如今腿抖发软,若是稍有动作,怕会跌倒在地,在手下面前伤了威严。

长剑剑客眉头皱起,视线低瞧,在他的脖颈处,有一条细若发丝的长线,借着火光,这条线竟连接着屋子两头,而在其中一面墙的背影处,此时有一人影若隐若现。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那的,更没人察觉。

长剑剑客瞥眼向后观瞧,更为诡异的事出现了。不知什么时候,两柄修长纤细,通体黝黑,比匕首稍长的短刀已从剑客身后交叉架在其脖颈之上。一个如同在剑客影子中生出的人站在其身后,通体黑色的夜行衣,露出一对猎豹般的瞳仁,和结实黝黑的两条胳膊。

而在长剑剑客的一左一右,各半蹲着一位身材瘦小纤细的身影,手持比例如同针一样的剑抵在剑客的两侧腰间。二人所在的位置和身形,便如同照镜子一样,相像无比。

而在均王友贞和长剑剑客中间,一个身材高挑,比例分明,不失硬朗的黑衣蒙面男子,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在剑客腕间,使其杀人唐手不得再向前移动分毫。那双眼睛空洞无物,仿佛死人一般。

长剑剑客心头暗惊,这五个人不可能是刚到这里,显然他们一早便来了,可能是和众人一起进来的,也可能更早。最让其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五个人皆不见样貌,不过可以知道,抵在自己腰间两柄剑的主人身材娇小,应是女子,前后二人形体虽然不算健壮,但都结实有力,该是男子。

至于影墙壁之下的那人,全然无从琢磨。

这五个人,撒下了一个剑客绝对无法再前行半步的屏障。而且长剑剑客更甚至发现,自己似乎连动一动也没了机会。

“咳咳…”敬翔轻咳两声,上前一步扶稳朱友贞,开口道,“正式介绍一下,这五位,便是‘影兵’最初期的导师,也可以说‘影兵’兵团,是由他们一手创建的。”

朱友贞虽心有余悸,但其身在其位,不可丢了威严,当下稳了稳心神,微抬下手,五人方才各撤一步,停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我希望你已冷静下来。”朱友贞皱眉道。

这个局面,是剑客所始料未及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均王手下…竟有这样的高手。

长剑剑客伸手摸了摸颈前的伤口,只是皮外伤,不过若是其未能及时收力,再踏前半步,恐怕自己的脑袋便要分家了。

“哼,”剑客愤愤地道,“既然你手下有这样的高手,又何须特意来讨好我?”

朱友贞也方才从惊吓中缓醒过来,当下双手附背道,“阁下剑法独步当世,你来中原,若不能为我所用而被其他藩镇招揽,对我来说是一大损失,将阁下留在帐下,于我百利无害,我大梁拥有整个中土数一数二的情报网,如今本王除去异己,择日便可登基,届时能给阁下提供的帮助将会更胜从前,小王承认,湛卢剑一事是我意料之外,但只要它仍在中土,我定可给你找到。”

停了一下后朱友贞面色稍冷道,“本王已好言相劝,可是若果你执意要走,要清楚你自己在中土仇家甚多,一旦失了我大梁的庇护,莫说寻剑,你连自保都难,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其它名剑都纷落在何处,是去是留,你好自为之。”

言罢,朱友贞扬长而去,敬翔轻摇羽扇,左右看看,挥扇示意众人退下,五大高手就好似从来没在这房间中出现过一样,凭空不见,留下剑客一人怔在原地,双拳紧握,攥得关节骨骼劈啪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