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赤塔(上)

抵达依林卡后,尼堪立即与乌力吉、萨哈连、达春、佳珲、墨尔根进行了商议,并将乌热斯所说的知会了他们。

乌力吉倒是无所谓,不过达春、佳珲两个索伦部落对安排却有些异议,最后乌力吉愿意到赤塔因果达河河谷去,墨尔迪勒部和玛尔吉部则安置在依林卡到因果达河这一段的克鲁钦那河河谷。

为安抚两部,尼堪答应在半年之内给两部提供铁质枪头一百、箭头两千个。

对于乌力吉,尼堪觉得有些歉疚,如今他鄂伦春一部处在赤塔以东的因果达河河谷,如果蒙古人大举西进,他这一部便首当其冲,可他好像浑然不觉似的,在达春、佳珲两人走开后尼堪将乌力吉拉到一旁。

“阿穆齐,您这一部独自在因果达河上抵挡敌人,侄儿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您老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乌力吉看了他一眼,“尼堪,我在因果达河上估计没有大碍,不过因果达河北面却有数条河流,可从尼布楚大草原西边直通依林卡,蒙古人若是要进攻的话,绝对不会沿着因果达河过来,多半会从这几条河流过来,你们几部倒是要当心一些”

“何况……”

尼堪见他吞吞吐吐的,便催问道:“何况什么?”

“尼堪,我之前已经将多西珲许给了额尔特哈拉达巴根的大儿子恩索,额尔特部正好在我部的东面,……”

尼堪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俏皮的少女形象,额尔特部的索恩也才十八岁,是达斡尔人中少见的人才,多西珲若是能嫁给他倒是一桩美事,不过如今鄂伦春人已经与茂明安部交恶,巴根还能信守承诺接纳多西珲吗?

“阿穆齐,若巴根不改初衷的话倒是好事,就怕……”

“尼堪,你有什么想法”

“阿穆齐,依林卡到因果达河约有六十里,我准备每二十里设置一处狗站,第一站在依林卡,就由乌扎部承担,第二站由墨尔迪勒部承担,第三站由玛尔吉部承担,您那里负责第四站,从因果达河出发时您那里便是第一站”

“六十里路,设置狗站的话半日功夫就到了,我等守望相助,何况您那里西去赤塔不远,也就四十多里路,因果达河河谷地势较低,气温较高且很湿润,落雪一般不会太厚,骑马的话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一旦有事,您可分别向西边、北边派出人手求救以策万全”

乌力吉笑道:“尼堪有心了,不过你还是想好如何看住依林卡东面吧”

尼堪说道:“阿穆齐,我已经跟其他几部的哈拉达商量过了,各部中的半大小子在族里不是独丁的都可以派到我这里来,一来可以跟着我修习打铁技艺,二来吗……”

“你准备就靠着这些半大小子抵挡茂明安人?”

“有何不可?上次在尼布楚山一带我等十八骑可是消灭了上百蒙古人”

“你决定了?”

“决定了,阿穆齐,你就放心吧,没有事的”

乌力吉有些失望,在长途迁徙的过程中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尼堪是多西珲最佳的夫婿人选,可尼堪看起来对多西珲好似一点意思也没有。

最终墨尔迪勒、玛尔吉两部给了尼堪各十五个半大小子,乌力吉给了三十人,加上加上布拉姆部的二十人,乌扎部自己的一百人,尼堪又拉起了一支一百八十人的队伍。

安顿下来后,尼堪立即带着老孙头在雅丹的带领下来到依林卡东部一处盛产黄铁矿的地方,紧挨着黄铁矿的便是一处小型的褐铁矿。

附近没有发现煤矿,依林卡附近森林密布,倒是不愁燃料的来源,与老孙头商议过后,他准备就在铁矿附近开炉,冶炼褐铁矿,先将自己手下这一百多人武装起来再说。

一百多人分成三拨,一拨搬运黄铁矿,一拨搬运褐铁矿,一拨伐木烧炭。

冶炼褐铁矿在老工匠的指点下就可以,黄铁矿的用途尼堪没说,他准备去赤塔一趟,见过根特木尔后再根据天工开物上宋应星记载的用黄铁矿冶炼硫磺的法子试一试,孙老道试过几次,但没有成功。

至于乌热斯所说那座苦盐湖,尼堪去看过,那就是一座小型的硝田,按照这时的法子,只要再进行一次过滤便可得到上佳的硝粉,不过由于人手有限,尼堪暂时按捺下躁动的心思,先把那一百多人的冷兵器配置完整后再说。

铁矿所在的附近便是乌力吉所说的一条可从东边过来的河谷,就在河谷上尼堪修建了一座木头堡寨,寨子既是炼铁、打铁的地方,还是这一百多人集中居住之处,还扼控着蒙古人可能西来的要道。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已经是五部抵达目的地后的第十五日了,眼看就要到年底了,尼堪带着朱克图、阿林阿、岳讬、苏哈、哈尔哈图以及三百件貂皮启程去赤塔了。

上次的十八骑中,十人不幸阵亡,只剩下八人,幸亏尼堪一直看好的几人都还在,岳讬等人上次虽然没有跟着去,不过尼堪并未怪他们,几部加起来人丁都不多,若还挑三拣四的话就没什么人了。

与依林卡相比,赤塔一带就好了太多,一来这里是赤塔河、因果达河两大河流所在的谷地,周边都是大山,中间是盆地,谷地面积近千平方公里,中间还有一个大湖,草场围绕着大湖-克农湖广布着,如今那里全部被索伦人占据着。

在克农湖的西北不远处,越过一道宽约五十里的山岭,那里还有一系列湖泊,每一个都在克农湖之上,有淡水湖,也有咸水湖,实在是天赐的宝地,不过那里却被布里亚特的一部占据着。

乌兰乌德那里,还有图克塔纳、纳哈塔、罗佳三个索伦部落以及更多的布里亚特人,尼堪的思虑暂时还没有远到那里。

除了湖边根特木尔所在阿拉尔部,还有赤塔河流域的杜拉尔部,因果达河流域的多尔托尔部,三部加起来有近千户,自明朝初年开始便牢牢控制着赤塔一带,根特木尔的先祖还是大明钦封的首任乞塔河卫世系指挥使,也是贝加尔湖以东、额尔古纳河以西广大使马部索伦人的大酋长。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根特木尔的祖先在赤塔站稳脚跟后,由于布里亚特蒙古人的压迫,后世子孙又曾搬回到嫩江流域居住,不过在科尔沁部蒙古人陆续迁到嫩江流域后根特木尔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最后又迁了回来,回来时将盘踞在此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又驱赶到了西北伊尔根湖一带。

根特木尔家族与大兴安岭、黑龙江中游一带的博穆博果尔、精奇里江流域的巴尔达奇(后世满清的额附)、温多河流域的叶雷在此时号称“索伦四汗”,威望之高可不是区区乌扎部哈拉达可以比拟的。

沿着克鲁钦那河南下,不多时便到了因果达河,乌力吉已经在因果达河北岸布置了大量的希愣柱,得知尼堪要去赤塔拜见根特木尔,乌力吉想了想也跟着去了,他以前依附于茂明安部,如今孤魂野鬼的,若是没有一棵大树罩着实在没有安全感,便带着一百张貂皮,还有一张珍贵的黑熊皮,跟着尼堪走了。

上次是求亲,这次是准备加入根特木尔的麾下,按说他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路上,尼堪见乌力吉满脸愁容,估计是与额尔特部的联姻出了问题,便宽慰他道:“阿穆齐,无妨,现在他看你不起,咱今后便让他高攀不起!”

一句话惹得乌力吉多云转晴,他先是哈哈大笑,接着又沉默起来,“难啊,但愿能如你所愿”

尼堪笑道:“阿穆齐,不是小侄吹牛,多则两年,少则一年,我等五部不但会超过额尔特部,就连茂明安部也不在话下”

乌力吉知道他从来言而有信,不过超过茂明安部,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便问道:“你有何依凭?”

尼堪接着笑道:“您老就瞧好了,现在说出来还为时过早”

乌力吉摇摇头,“就你那一百多小子?就算他们全部装配上铁质的兵器,也不可能是蒙古人的对手”

“驾!”,尼堪却不作答,双腿一夹战马,扬鞭一挥,一骑绝尘而去。

“臭小子!”,乌力吉大怒,赶紧跟了上去。

得知尼堪、乌力吉来了,根特木尔亲自来到寨门外迎接。

尼堪、乌力吉一行有十多骑,在离根特木尔的木寨还有约莫一里地的时候将马速缓了下来。

尼堪还是在三年前与阿吉一起跟着根特木尔去过东喀尔喀纳贡,也是从赤塔走的,那是一条大元时代为管辖岭北行省开辟出来的驿道,驿道从赤塔出发,沿着因果达河东进,到目前额尔特部占据的达拉宋河谷再南下,沿途经过因果达河、鄂嫩河的两条支流以及几条连水旱路,可直达东喀尔喀边境的乌尔赫特。

乌尔赫特,便是东喀尔喀车臣汗一系设在边境的驿站,也是北边林中百姓纳贡、互市所在,当然了,你若是想要交换更好的物品,那还得到克勒木和屯(后世的温都尔汗),也就是车臣汗的王旗所在去。

尼堪记得当时根特木尔亲自押着贡品前往,阿吉与西边杜拉尔部的哈拉达两人陪同,一行五十多人花了十余天工费才抵达乌尔赫特。

根特木尔与阿吉年纪差不多,都是四十左右,今天他穿着一身蓝色锦缎面子的棉袍,头上戴着熊皮帽子,正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在门外候着。

在离根特木尔还有约莫五六丈的地方众人下了马,在见到根特木尔父子之后尼堪心里隐隐有些吃惊。

首先令他吃惊的是,自己记得以前的根特木尔身材雄壮,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面容消瘦、面色憔悴,似乎大风一吹便会倾倒的老人!

另外一点令他吃惊的是,按照索伦人的传统,迎接尊贵的客人一定是族长(哈拉达)带着长子在门口迎候,根特木尔的长子尼堪也在三年前见过,那也是一个精悍的青年,怎地这次没有出现?

最关键的是,根特木尔领着的那位少年眉目间尼堪似乎有些熟悉,不过他却是再清楚不过,根特木尔的小儿子他从来没有见过。

“见过大汗”

尼堪、乌力吉两人双双拜倒在根特木尔面前。

根特木尔含笑着将两人扶起来,扶起尼堪时面上却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惊讶,扶起乌力吉却是做足了功夫——有三百户的鄂伦春部落能加入到他的旗下,自然要握手言欢了。

等一行人进到根特木尔的大寨,尼堪内心的惊讶更甚。

三年前过来时,大寨虽然与现在一样,不过在根特木尔会客的大厅却是索伦人常见的风格,众人都是在垫在地上的一块鹿皮上盘腿坐下,主座的根特木尔稍好一些,面前有一张木制的矮几。

可如今却是模样大变,主座摆着两把汉人常用的雕花椅子,中间隔着一张高几,下首两边也都是木椅,中间隔着矮几,主座高几上还放着一个淡蓝色的花瓶,中间插着几只花(当然是制作的布花)。

主座后面有一道小门,小门上挂着一道帘子,帘子却是一串串五彩的小石子,不用说是从因果达河岸边拾来的。

当尼堪坐在主座右手那第一张松木椅子时,他明显感到正对着自己的那道“珠帘”抖动了一下,乌力吉被安置在左手边第一张椅子,索伦人也是以左为尊,倒不是学习汉人,而是面向南边时,太阳从左边升起,索伦人几乎都在极北之地,对于太阳的感情那是不言而喻的。

根特木尔与乌力吉、尼堪说了一会话便停住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只见他将手中的茶杯在高几上重重一顿。

“尼堪,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