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镜湖边(下)
打发了芈伯南,综合对方的话语分析了阿尔克送来的情报之后,老罗呆坐在镜湖边,一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并不是他有什么悲春伤秋的文人情怀,而是为西疆这方土地的变迁而感慨。
阿尔克送来的情报很详实,涉及的东西不少,薄软而又坚韧的揭层羊皮纸上面的文字却并不多,有三部营地的位置和规划,有对方马匹军备的大致情况,因为时间仓促了些,没能探明对方的粮草数量,但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易。
描述的文字不多,老罗却看出了很多东西——突厥人或者说三族人学聪明了。
这时代的军队安营扎寨的时候大多是木垒加堆土围城,事实上草原部落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一个稳固的据守营地,顶多用一些木栅栏围拢一个大圈防止马匹走失罢了,因为他们自信自己的战士可以控制整片草原。至于厮杀的时候也多是纵着马匹跑来跑去,所谓曼古歹战法甚至远古的亚述人的骑兵战术其实都是在这种跑来跑去的时候自然产生的,都是脱胎于草原狩猎和放牧的技巧,至于筑城防守?那是农耕文明的长处。
如今老罗只是在比什凯克用了一次散线堡垒的战法,突厥人就已经学去了。阿尔克在信件中专门提到的三部族采用交错式的松散营寨,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虽然学的还很潦草不成样子,但确实在证明他们在接受新的事物方面很有效率。
当然也许是在之前的一段时间,老罗带队把他们打疼了,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努力增强自己的战法——向自己的敌人学习在草原上并不是可耻的事情。尽管这是被动的去改变,但不能不说这些草原族群在快速演化。
这个时候就不能不让老罗联想起与之对比的其他族裔了。
古希腊已经衰落,他记得后世那个地中海同名国家已经成为欧罗巴的耻辱;东罗马现在处于稳定期,其实也是处于内乱的边缘,千年之后它只能作为一个象征名词被后人瞻仰;阿拉伯这个沙漠部族因为宗教而强盛,却又因为宗教而衰落,眼下他们同样处于内争而产生的衰退中;东方,咳,经历了两个大的王朝之后,没能让血气更加勃发,却走向了历史的拐点开始了自我阉割……
与此同期的突厥人做了什么?
从老罗所处的这个时代开始,历史上的记录是他们中的一部分脱离了与东方的纠葛,从崇慕伊朗人的生活方式开始,借助阿拉伯人的绿教的认可,接受了伊朗人和阿拉伯人的先进技术和治政理念,两百年后在西亚建立了奥斯曼帝国①,抵住了十字架东侵,然后这个帝国在三百年后灭亡了罗马帝国的最后辉煌!
而此时的东方人在做什么?继汉唐的辉煌之后,开始躺在祖先的辉煌上沉醉不醒,一群腐儒控制了朝堂,开始忽悠君王垂拱而治,开始歌颂先秦的圣贤,把孔丘捧上了神坛,并在这之后开始固步自封排斥一切非我的事物,这种近乎糜烂的思想一直延续到千年后。
就从这个时代开始。
这就是自己的父族,后世每当读到这段军事史的时候,老罗总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感觉,从热血激昂的民族血性到一次次的自我沦丧,从笑傲天地到卑躬屈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而在这个时代的这片土地,老罗发现,不论是黄皮肤的东方血统,还是高鼻深目的塞种血统,甚至金发碧眼的西方人种,竟然多多少少都会几句“塞里斯语”,包括前日见过的曷萨人,他们甚至以会说东方话为荣!而且还有一种现象,这一路上,向东走的西方驼队不少,向西走的东方商人也同样很多,即便在马扎尔海的南岸那个拉伊城,老罗也曾见到从万里之外奔走到那里的挽着发髻的东方商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大时代?!
这是一个汉唐遗风尚存的时代,宋王朝的变革不过是刚刚开始!
阿尔克的情报提示了老罗,这一切或许都可以改变。什么历史的惯性,什么世界发展的必然,都是屁话!
事情的发展都是人来推动的,历史更是人来创造的。因人成事这个词汇可不是什么谬论,无论世界上哪一个角落哪一个时代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就在老罗所处的这个时代,如果没有赵匡胤部署的陈秋兵变,赵氏能够能够黄袍加身吗?当然赵匡胤也算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却死于小人之手②,他死之后,他的弟弟赵光义上台之后,就推翻了自家兄长的治国政策,及至老罗赶路回东方的前一年,如果不是寇准押着皇帝上战场坐镇,恐怕根本不会有宋将射杀辽国大将萧达凛的事情,也就不会有胆小鬼赵恒与辽国签署什么“檀渊之盟”。
想到这里的时候,老罗发觉自己不经意之间创造了一只可以改变整个东方世界的力量。这只东行队伍可没有那种纯粹农耕民族的柔弱,他们浸染了中亚人的彪悍,同时还保留了昔日唐人的自信与自豪,如今又被自己培养成了带有职业味道的军队。
这样一只队伍回到东方后会怎样?老罗并不是很确定,但是他相信只要他能掌控住,必将给东方带来巨大的震撼!
或许是镜湖水天一色的景色让人迷茫,也许是最近的压力有些大让老罗也不禁浮想联翩,老罗在镜湖边呆坐了接近两个时辰,直到云雾散去,霞光四起。
就在奥尔基以为老罗睡着了,拿了一条毛毯要盖在他身上的时候,老罗清醒了,“奥尔基,去把所有的都尉和校尉都叫来,包括宪兵队的队长!”
不多时,从不同方向奔来了十几匹马,冈萨斯、那噶等一众人汇集了过来,顺便说一下,那噶如今是第一都的都尉,是骑兵校冲杀最勇猛的家伙,而曾经在赫拉特解救的汉子关河西如今是骑兵校的第九都都尉,这个家伙似乎脱胎换骨再不是当初那么像一副骷髅架子,而是变成了和程守如差不多的魁梧汉子,冬日训练的时候尤为刻苦,骑兵校扩编的时候他直接被选了进来,在比什凯克杀敌三十四人,直接进职做了第九都的头。
这也是老罗有意提拔,毕竟队伍中的汉人占主要多数,所有的高层全是西方人种绝对是不合适的。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破格提用的,关河西用自己的毅力和勇敢努力获得的。
“见过将主!”一个校尉和十一个都尉队形整齐的集体在老罗面前站好,一边行抚胸礼一边问好,举动之间已经有了职业军人那种特有的硬朗,再不是当初那种散漫的类似佣兵的那种气质。
“诸位好!都坐下!”老罗站起来同样回了一个礼,这种规矩是冬日训练时候制定的,不要小看这种看似无用的礼节,它是把战士与土匪区分开来的标准。
好的礼节有助于形成一种职业的自信心,军队这个门类尤甚。当然,老罗也不会要求像仪仗队那样严苛,这样的规矩实行起来看似有些过早,但要知道一支军队的风格——无论是作战风格还是内部所属的军人性格,都是从一开始就磨砺出来的,指望拉起一群农夫转眼变精兵,那是做梦。
说是坐,这空旷的湖边可没有椅子,所以就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有亲兵在上面铺了几张兽皮,众人恭谨的坐在了兽皮上。
“把你们叫来,是因为阿尔克的情报到了。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已经就在前面做好了准备!”老罗没有一点隐瞒,也没有继续考验手下人的心理状态,因为没这个必要,这些人既然被他选出来,都是心志绝对过关的家伙。
“将主,我们要马上出兵吗?”冈萨斯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曾经在哈里河畔的那次夜晚突袭,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那种酣畅淋漓的战斗才是他所渴望的。
“是啊,将主,趁他们刚刚落脚,我们去偷袭他们!”有了冈萨斯带头开问,几个都尉也都起了求战的心理。
“将主,我报名参加夜袭!”连关河西这个新提拔的家伙也在拼命挣表现。
“行了,都闭嘴!”不怕战斗是好事,但是还没听敌情就想去攻击,那就是鲁莽了。老罗把手里捏着的羊皮纸卷递给冈萨斯,“都传看一遍……敌人已经在东北排布了大量营地,样式是仿照我们的车垒群的,虽然还没有完全到位……但是这种散布式的营寨可不是那么好偷袭的!”
确实,三个部族的营寨虽说简陋,却在相距不远的位置遥相呼应,用句文雅的话,就是互为犄角之势,用骑兵穿插突击那就纯粹是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当然如果有对等同数量的步兵配合弩车或者投石机,层层推进的办法就可以分部击破。但是,老罗现在手边精锐的兵力只有这不足五千骑兵。至于守备营,虽然有了一些战力,却是更适合防守,而不是突击。
众人不言语了,都凑在一起传看阿尔克派人递送来的纸卷。
“都说说看,有什么法子攻击敌人?”老罗见他们了解的差不多各个若有所思的时候,开口问道。不是他故弄玄虚,而是在培养这些人的领军作战的意识。
没办法,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合力攻击的方式同样不合适,因为没有大量战力去分割战场,一旦被缠住,注定是被包围的命运。老罗心里准备用麻雀突袭的战术,但他可没有分身术控制战场的各个角落,这可不是有着战地即时通讯装备的后世,一旦任何环节出了错误,就不是丢失几条战士性命的问题。
“将主,葛逻禄人的这几个营地在土坡下面,我们可以在夜晚用火藤球突袭……”那噶的脑袋并不笨,只是性格原因喜欢猛打猛冲,这会儿却说了一个老罗曾经在达姆甘山谷用过的战术。
“将主,古时大将以寡凌众多是用的疲敌之策……我们不妨试试!”关河西这厮原本是一身的粗莽习气,但不知什么原因,冬日训练结束被抽调进骑兵校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举一动都在磨砺自己向一个职业军人转变。
“将主,要不要我们把守备营调过来,虽然他们不擅长进攻,但是偏厢车组成的车垒却是可以移动的……”冈萨斯的反应慢了一步,却同样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老罗很欣慰,虽然众人说的主意多是他曾经用过的,但是这不是正说明手下这些人开始主动思考了吗?他不指望现在就让这些人能够有出奇制胜的决策,万事都要从点滴积累,总有一天这些家伙独挡一面的时候,他相信那时候这些人将会成为自己有力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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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奥斯曼帝国,也被翻译为鄂图曼帝国,西突厥人建立于1281年,灭亡于1922年,国主称为苏丹,是伊斯兰世界领袖,公元1453年攻占君士坦丁堡,并改名伊斯坦布尔定为首都,从此走向发展高峰期,最巅峰时期是公元十七世纪,曾控制西亚、南欧、北非的大部分地区,甚至掌控了地中海。
②赵匡胤的死其实有很多疑问,有一种很普遍的提法是其弟赵光义弑兄,只不过宋史中讳言掩盖了真相,唯恐王朝再次陷入唐王朝那样宫闱之乱的恶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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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感谢书友“kgb136”“海边的农庄”“szq618”“汗五帝”几位的打赏!
本书不会太监,只是最近的情节转折处需要仔细考虑,毕竟从一开始就是遵从真实的角度来写的,很多东西是不能忽略的,网络小说虽然经常有些YY的臆想,我却希望它更严谨一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