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骨子里的冷漠

贾环沉默着回了清风轩,静静地在椅上坐下,一身疲倦。

也许年纪小走上几里路确实会累,但贾环的疲倦大半来自于心累。

这么好的馒头,师傅和师兄都不舍不得吃。

既然你不收,我带回去便是,如何又非要打翻它。

好好的馒头,弄的满身尘土。

贾环有些不明白,白前和林道儒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也不明白,林道儒这样骄傲的人,为何在被那般对待之后,还要贾环送东西过去。

他们之间,师兄弟的感情就这么深厚吗?

林道儒大步踏进了正堂,林霭则提着水桶跟在后面进来。

林道儒见着贾环坐在书案前,笑着走过来。

“如何,送过去了?”

贾环低着头,坐在书案前,眉头紧皱,一片沉默。

林道儒眉头微蹙,面上有些奇怪。

“怎么了?环儿。”

贾环抬起头,烟眸平静地望着林道儒,薄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作罢,只是摇了摇头。

林霭上前几步,解开包裹,一睹其中,不由面上浮现几丝苦笑。

林道儒也见着了桌上那包通身狼藉的馒头,面上挂起了一阵怒色,愤愤不平地骂道。

“好你个白丰皑,真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还是林霭发觉了贾环情绪不太好,笑着上来安慰。

“无妨的,环儿,去了外面那层,咱们还能吃。也不要太伤心了。”

贾环有点好笑林霭哄小孩,他哪里是因为舍不得馒头而生气。

贾环只是对白前如此糟践林道儒的心意而不平。

林道儒气过一阵,便也不再多生气了,整理了情绪,淡声对贾环道。“如此,明日你再送些粥过去吧。”

“啊?”

贾环闻言一时愣住了,满脸不可思议。

“师傅难道不生那老头的气?”

林道儒伸出两只手指,重重敲了敲贾环的脑袋。

“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那是你师叔。”

贾环很是无语,垂下眼幕,往椅上一靠,一肚子的不能理解。

林道儒面色一肃,不满问道。

“怎么,你不愿意?”

贾环脸上挂着一丝晦涩的笑容,异恙的眼神望着面前的林道儒。

“师傅要我去,徒儿自然愿意。但送给白师叔,环儿不乐意。”

林霭忽然发觉气氛不大对劲,屋内平生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贾环本就是个心性凉薄的人,他可以对自己身边的人做出太多的让步。

但对那些看不过眼的人,贾环最多是眼不见心不烦,全当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对于林道儒这种左边脸被别人打了,还要把右边脸送上去的行为,贾环实在是不明所以,不能接受。

林道儒面上挂着怒色,眼神严厉。

“那是你师叔,再有什么不是,他也是你师叔。你怎么能不知长幼尊卑。”

贾环心里嗤笑,长幼尊卑,一个师叔算什么东西,就连荣国府里的贾母王夫人,贾环都不曾真心当作长辈对待。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白前,凭什么叫贾环把他当长辈对待。

林道儒见贾环面上仍旧不服,心中如同明镜。

“为师知你在家中处境不好,你那嫡母祖母对你不好,你心里有怨气为师能够理解。但你白师叔可曾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他纵然态度不好,你也不能不知尊卑。”

贾环对林道儒的洞察力已经见怪不怪,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他。

“徒儿不想去,如若师傅坚持,那徒儿就去。”

林道儒注目深深地看着贾环,贾环则梗着头,一脸倔强,不愿妥协。

“痴儿,冥顽不灵。”

林道儒一摆衣袖,一脸搵怒,背着手,夺门而出。

林霭一脸无奈地看了贾环两眼。

“师弟,唉。”

泄气地挥了挥衣袖,往门外出去,去追林道儒。

贾环望着林道儒林霭离去的背影,又望了眼桌上的灰馒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

贾环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掯着头读书,面色不佳。

一读就读了一天,天色昏黄。

林道儒今日回来也不理会贾环,今日也没有教导贾环读书,冷着脸进了屋。

贾环望着林道儒的身影,心里灰心。如常理,贾环是不应该与林道儒置气的。贾环也懂这点,所以很少做这些惹师傅生气的事情,担心老人家伤身。

今日跟师傅犟,主要还是看不过去白前那么糟蹋师傅的好意。后来贾环想想还是觉得后悔,自觉自己明日还是多顺着师傅一些,不要再让老人家动不动就动气了。

这般想着,贾环连饭也不吃,就自顾回屋睡了。

林道儒则在稍远一些的房间,低着头坐在油灯下,看着一卷古本。

吱嘎~

林霭推开了房门,端着一盏热茶进来。

轻轻放下茶杯,林霭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林道儒看书。

等到林道儒看完这段,放下了书。才上前两步,温声说话。

“父亲,喝杯茶暖暖身子。”

林道儒看了会书,眼睛就有些模糊了,抬目见着林霭。

“霭儿,过来坐。”

林霭便在林道儒身边坐下。

“环儿呢?”

林霭摇了摇头。

“饭也没吃,睡下了。”

林道儒沉默了片刻,微微揉了揉眉心。

“明日,带着环儿上山去砍柴吧。”

林霭点了点头,恍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面色一楞。

“砍柴,父亲,环儿他又不练武,砍柴做什么。”

林道儒微微一笑,望着林霭,眼神幽深。

“环儿这孩子,实在是太主意正了。偏生不知从哪里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像是个读书人,倒有几分今上的味道。”

林霭面色一变,神色惊惶。

“不会的,环儿他性子温吞的很,也是个知冷暖的。万万不会有不臣之心的。”

林道儒摆了摆手,温声打断林霭。

“只是你我父子私下里说说也无妨。我不是说环儿这么想,只是觉着环儿身上有些形而上学的意思。

你难道看不出来,环儿虽然待谁都是一副不喜不搵和气亲切的模样,但他骨子里有一股冷漠。他与别人笑时温和,但别人叨扰他时,他恐怕就是冷眼观望,置身事外。

这样的性子,我忧心啊,如若他走上了极端,我将追悔终身。

我本想,日日带他在身边,潜移默化地,也能将他的性子改改。

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得了。”

林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父亲的意思,我懂。父亲是打着让环儿去南京城里,看看百姓冷暖的主意。但我不赞同,环儿还是太小了,他受不住的。”

林道儒笑眼看着林霭,微微臻首。

“看来这段时间,你与环儿相处的不错。”

林霭苦笑。

“不是这个原因,我并不是偏袒师弟,只是他年纪太小,身子幼弱,熬不得。”

林道儒挑了挑灯芯,把油灯拨得亮些。

“环儿若这般下去,心就真的冷了。以前我希望他心系天下,能为百姓多做些实事。朝堂倾轧黑暗,我也心疼他。

但如今却不敢抱着这般念想了,只希望这孩子能有些生气,至少活得不要那么苦。

这段时间,环儿待你我如何,我看在眼里。他始终是个心善的孩子。

我不担忧他真的祸乱天下,只是担忧他走上哪条孤臣道路。”

林霭已经不再多说了,他知道林道儒已经心意已绝。

林道儒看着书案上的油灯,目光微微有些恍惚,声音微弱。

“霭儿你带着他,在长安城里多走走,多看看。总归是要看明白了才好。

唉~为什么这孩子,不能过他想要的生活呢。

世道不公,世道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