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被蚊子咬了

黛玉唯恐别人见着她落泪的狼狈模样,是以专往少有人至的甬道、小路走。辗转反侧,总算是入了贾母的后宅,急急地进了自己的院落。

紫鹃正从屋里出来倒水,余光见着黛玉从院门过来,忙回头笑迎:“姑娘回来了。”却只抓到黛玉的一个背影。

黛玉抹着眼泪,理也不理紫鹃,只打了帘子往屋里去。

“姑娘?”紫鹃同黛玉平日里感情极好,同吃同住,情比姐妹。心里奇怪黛玉对自己只当没看见,同她说话也不回,自觉有恙,觉得黛玉有些不对,忙追了上去,端着铜盆,跟着进了屋子。

紫鹃匆匆进了黛玉的闺房,只绕过屏风,见着了屏风后边的黛玉,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黛玉坐在暖床上,抹着眼泪,眼睛红彤彤的,低声抽泣着。

紫鹃把铜盆在旁边案上放下,在黛玉身边坐下,伸手掏出怀里的手巾,轻轻给黛玉擦着眼泪。

“又跟二爷拌嘴了吧,你说说你们两,好起来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见天的就要闹呢,拌两句嘴就又变成仇人了。”

黛玉不忿道:”跟他又有什么想干。”紫鹃一边细心地给黛玉擦泪,一边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黛玉边抽泣边抹着眼泪:“我自哭我自己的,跟谁也不相干。”说着只觉心里委屈,眼泪涌的更厉害。

紫鹃只当黛玉嘴硬,软声哄道:“好好好,姑娘自哭自己的,跟谁也不相干。只是不要哭坏了身子,这几天才将将好些............”

“咳咳、咳咳”黛玉见紫鹃还是不信,心里一急,惹了旧疾,捂着胸口咳嗽,却又倔强强撑着说:“我连宝玉的屋子都没进,又何来与他拌的嘴。”

紫鹃见黛玉又咳,急坏了,忙上前给黛玉拍背,又顺手端起茶:“好姑娘,这才刚说的,怎么就这么大气性,快喝口水顺顺。”

黛玉喝水顺着气,咳嗽才好些。

紫鹃怕激的黛玉不敢再问,只心里依旧认定了是两人又闹将起来,以为黛玉是面上挂不住,又来了性子。只是心里认定是宝二爷又闹将起来,说话气着了黛玉。

今个一早,黛玉就去了东院,不是去找宝玉还能是找谁。

黛玉慢慢顺过了气,咳嗽越来越少,直到不再咳嗽,便不再哭了,只一人坐在床前,慢慢地呼吸着,兀自沉默。

.......

贾母后宅,一间雅致小院,侍书在书案边研磨侍奉,笑意盈盈,看着自家姑娘。

一个姑娘坐在书案前,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只在头上挽个纂儿,又插上水绿的如意玉簪,后面头发梳作一顺,柔柔的披在脑后。挽起翠绿色的袄袖,漏出一只葱白水嫩的胳膊,肤白若珍珠,素手执笔,落墨于纸上。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信手拈来,不饰雕琢。

侍书笑道:“姑娘的书法愈发炉火纯青了。”

探春面上挂着矜持浅笑,故作奇色。“哦?从何而来。”

侍书知探春又心生淘气,有意考教自己,无奈笑道:“我虽比不得姑娘书法功底深厚,但好歹是姑娘手把手教出来的。也知道起笔要逆入,行笔要涩行,收笔要紧收的道理。”

侍书将手里的松烟墨放在一旁,面上挤出一抹灿烂的微笑:“姑娘这幅字,笔老墨秀,行云流水,笔法秀妍。单这江字起笔的一个点,就能让人看出书法的好坏来。姑娘这起笔的一点,凌空取逆势落笔,已经把逆入欲进先退的味道,写的明明白白了。”

“不错,侍书你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

探春似乎颇为自得,像个老夫子似的的点了点头,心中又觉自己这贴身丫鬟侍书鉴赏眼光愈发好了。侍书听了探春的话,只觉有趣,吃吃笑着。

探春又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道:“你这马屁功夫也见涨了。呀!”

“叫你乱讲!”侍书又气又羞地抓住探春,主仆俩闹作一团。

.......

贾家四春,元迎探惜,以琴棋书画各有所爱,处处彰显着大家闺秀之才。只因贾母自觉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三春多看经义诗词。虽然贾母不喜欢,但私下里三春还是会偷偷看些,不然又哪里会有后来的海棠诗社。

探春自然琴棋书画无所不至都有涉及,但确实最为工于书法之道,最是痴迷于一手好字,所以才有了个书痴的雅号。荣府内宅,谁人不知三姑娘写的一手好字。只看其贴身丫鬟之名侍书,就可见探春有多爱书法。

探春的闺房,相比其他姑娘有些不同,其他姑娘,虽然各有所好,但梳妆台上都要摆上很多胭脂眉笔,金钗玉坠。等到了探春的闺房,倒像是个儒生的书房。梳妆台上,除却几样小姐必备的口脂,面脂,头膏,再一些简单的的眉笔、步摇簪、面花,都统一装在一个小梳妆奁里。

闺房里最显眼的物件,就是那一案厚重的书桌和一架摆满书卷古色古香的书架了。如若不是屋里有一张内外两帘的闺床,还增添了些女儿气,哪里会像是侯门贵女的闺房。

探春将将写罢一副字,搁下笔来,转头同侍书道:“前几日多是姊妹们在二姐姐那说话,亦或是一起去宝玉屋里吃茶说笑,今日去看看林妹妹吧。”

侍书笑道:“去林姑娘那坐坐也好,紫鹃上次还叫我去她们院玩呢,我没应,只回她说,等下回小姐去了,我再一同去。”

探春调笑道:“你是早就想去玩了罢,倒是屋里还有个我杵着,拖累了你。”

侍书面上一红,嗔道:“姑娘又说什么荒唐话,我多久说过我想去了,不过是怕姑娘口渴没个端茶送水的人。”

探春奇道:“那倒是奇怪了,难不成林姑娘院里能没个人给我倒水。”

侍书不依地拉着探春,摇着她的胳膊娇声道:“姑娘~”

探春笑的乐不可支,只装着不理。侍书忽然伸手往探春腰间探去。

“阿,哈哈哈,臭丫头,你快把手拿开。咯咯咯,臭丫头。”探春挣开身,跑着去抓侍书。侍书只往屋外逃去,边笑着跑边回头求饶。“好姑娘,别追我了,求饶了。”

........

左右不过是一刻的路,探春带着侍书往黛玉的院子去了,主仆俩一路走一路说笑。要说主仆关系,除却迎春和屋里的丫鬟相敬如宾,一起默默过着屋子外。探春,黛玉,同屋里的贴身丫鬟日夜相处,都好的好似亲姐妹。

远远的,紫鹃就看见探春并侍书从院外往这来。笑着招呼道:“三姑娘来了。”同侍书笑笑点头,又跑着去打帘。

探春进了屋子,刚绕过屏风就见着了黛玉一个人坐在闺床上,脸上挂着哭痕,神色忧郁。

“这是怎么了,姐姐怎么哭了。”黛玉见了探春来了,只把头偏过去,不好意思说话。探春给侍书悄悄使了个眼色,就往黛玉身边一坐。侍书马上会意,拉着紫鹃往院子里出去了,说些姐妹悄悄话。

探春坐在黛玉身边,伸手拉着黛玉的手。“可是哪个院子的婆子,嘴巴里又张些什么混账话了。妹妹不要往心里去,左右不过是些讨人闲的老货,犯不着生气。”

黛玉仍然是不回话,缩了缩身子,抿着嘴。

探春揣摩着黛玉的神色,捏着黛玉的手,笑道:“林姐姐可是同我生分了,要是这般,那往后我可就不往姐姐这院来了。”说罢假意要走。

黛玉见探春要走,忙起身拉住了探春,心里又不愿意把这丢人的事说出来,只自顾急的面红耳赤,磕磕巴巴道:“被,被蚊子咬了口,太疼了才哭的。”

探春听了,面色古怪,“哈哈哈哈!”笑的肚子都疼了,躺在黛玉的床上直打滚。

黛玉红着脸,不依道:“三妹妹。”探春望了眼黛玉,扶着床又笑,笑的更夸张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只惹的黛玉红了耳根,抓着探春要闹她。

.....

帘子被打起,从屏风外绕进来两个身影。

侍书笑着打趣道:“你看吧,这不就气消了。我们就出去说会话功夫,她两就在这屋里要唱一出对花枪了。”紫鹃也笑:“气消了就好,一大早从东院回来,就苦着个脸,看的我心疼。”

探春奇道:“从东院回来,莫不是又和宝玉闹恼了。”黛玉被探春闹的晕晕的,随口回着:“宝玉今日去老太太那去了,根本就不在东院好么。”探春闻言,蹙着秀眉,若有所思。

侍书插嘴:“是了,是了,我一早就见宝二爷带着袭人姐姐去老太太那呢。”探春忽然问道:“不是去找宝玉,难不成是从环儿那回来的。”

黛玉面色一变,不想探春这么聪敏,一时语噎。

探春见黛玉面上变了神色,心里一紧,黛玉可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环儿怎么对她耍性子。红着脸道:“妹妹放心,我定把他揪来给你赔礼道歉。”起身就要往东院去。

黛玉急了,起身伸手要拦。“无妨的,三妹妹,无妨的。”只是探春走的快,几步就出了屋子,侍书忙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