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蓑烟雨
梁天青见鹤形松汗流浃背,本欲擦拭,却被慕容玥拦道:“梁公子,且慢。现下在鹤掌门体内有两道剧毒,相互克制,相互化解,均随汗水排出体外,其间不得有半分差错。”梁天青听后,急忙停手。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却见鹤形松体后四穴已由深紫色褪为浅紫色,耳后血斑也渐渐小去。慕容玥算着时间,将银针依次取出。
梁天青问道:“怎样,姊姊?”
慕容玥道:“这毒葵甚是厉害,现下我以兰花化去多半。若得根除,怕是要多费些功夫,不过这几日鹤掌门已无性命之忧。”
梁天青松了口气,道:“那便好了,有劳姊姊了。”
这时鹤形松渐渐有了意识,轻声道:“好渴……水……”梁天青问道:“姊姊,你看该怎么办?”
慕容玥点头道:“却是难为鹤掌门了,他排出这许多汉来,焉有不渴之理?屋外有一口井,你去打些水来罢。但鹤掌门体内剧毒未散,需谨慎应对,你将这黄色花瓣碾碎,混进水中,再喂给他喝。”
梁天青应道:“是。”说着按慕容玥嘱咐,取来一碗水,投入花瓣汁液。鹤形松饮过一碗水,又昏睡过去。
慕容玥见天色已晚,说道:“梁公子,谷内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委屈你暂在此屋歇息。你务必好生照看鹤掌门,头三五日尤为紧要,若有异状,请及时告知我。”
梁天青道:“是。”
当晚梁天青便留在谷内,用过晚饭,却担心鹤形松出事,不敢睡熟,只靠在木椅上小憩了会儿。待得子时前后,鹤形松并无不适反应。梁天青心下大喜道:“看来此法已然见效,姊姊医术果真高明。”
次日晚间,梁天青给鹤形松喂了些水,待见鹤形松平稳睡去,舒了口气,出得屋外,却见慕容玥蹲在花丛一旁,呆呆望着天边一钩弯月。
梁天青见她瞧得出神,顿时来了兴致,想唬她一唬,便蹑手蹑脚,轻轻上得前去。他见慕容玥并没发觉,欣喜不已,突地凑到她身旁,扮个鬼脸,一声尖叫。梁天青心下得意,寻思必能唬她一跳。
谁知慕容玥起初竟似未看见他一般,过了会儿才反应来,轻声道:“怎么啦?”
梁天青见他浑无惧意,反应甚是冰清,不禁略感失望,摇头道:“我本想吓你一吓,不想你竟先知道了,好生无趣。”慕容玥“嗯”地一声。
梁天青问道:“姊姊,我问你啊,你平时一个人在谷内,会不会觉得无聊呢?”
“怎么会呢?这里虽然只我一人,但却有这么多的兰花,我可以和它们说话、玩耍,很是开心、自在。”
“可……可跟兰花怎么说话?”梁天青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里每株兰花都是一个生命,和人一样。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我可以讲给它们听。起初谷内并没有这些兰花,都是我一株一株种下的,它们便是我的朋友,很有趣的朋友。”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来到此谷中?”
“我十六岁时,我爹爹非要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和他大吵一架,便逃出来了。那时没顾及许多,只带了几两银子在身上,到后来,花光盘缠,便流落街头了。再往后便遇到了孙神医,她虽不好言谈,但为人良善,将我带到谷内学医。此后十一年,我只在每年端阳节前后才出去几日,平时却不未离谷。”
“十一年?”
“是啊。”
“那以后你怎么办?一生一世便在谷内度过?”
“我不知道。”慕容玥抬起头,柔情的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忆起童时的一件事,喃喃地道,“我……我在等一个人带我回家。”
慕容玥话才出口,便即懊悔,寻思自己竟向一初识男子吐露心事,委实不该。即转话道:“鹤掌门现下如何了?”
梁天青道:“前辈刚服了些水,现下已经睡了,你就放心罢。”
慕容玥点头道:“那便好。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罢,明天我开张方子,你去城内取些药来。”
梁天青点头应道:“好。”
次日,梁天青按慕容玥新开的药方到南阳城中抓了几味药材,正欲离去时,却听得身后一人道:“梁兄,慢走。”他转过头来,见三五丈外站着一人正向他招手,正是史敢当,大喜道:“史兄,你怎在此?”
史敢当道:“那日你走之后,傅千金便寻我等麻烦,我们大打出手。我挂念师父安危,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一路飞奔,赶至此处。不想竟这般巧,刚好遇见梁兄。”
梁天青见他孤身一身,道:“嗯,怎么不见朱兄弟和罗兄弟?”
史敢当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双目含泪道:“混乱中,朱罗两位师弟为助我脱离险境,已死于敌方乱剑之下。”
史敢当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刻在梁天青脑海之中。他自下得玉柱峰来,曾猜想过许多可能的结果,可当真闻此恶讯时,仍不免心中悲痛。
梁天青愤然道:“这些恶人,心比蛇蝎,竟然连同门师兄弟也不肯放过?日后我定要为朱罗两位兄弟报仇雪恨!”
“朱罗两位师弟年纪尚轻,本该提三尺长剑,纵横天下。不想却惨遭奸人毒手,英年早逝,委实令人惋惜!我若非担心师父安危,当时定要与傅千金等人拼个死活!只是记挂师父,这才权且下山,别做计较。梁兄,不知家师现下如何?”
“史兄但放宽心,鹤前辈现在已无生命之忧。那日我自玉柱峰下来,本想返回荆州请师父筹思对策,却于沿途中听得南阳有一神医,医术奇高。我便立时前去拜会,求神医之徒慕容姑娘解救。眼下鹤前辈体内剧毒已被控制,想来再有七八日便可复原了。”
史敢当听闻师父形体好转,并无性命之忧,又惊又喜道:“此话当真?”
梁天青点头道:“此事我岂敢胡言?”
“如此真乃不幸中的万幸。梁兄,家师性命全仗你竭尽心力才得报全,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是。”
“史兄,你这说的哪里话?扶危解困,乃侠之本分,倘若你我易地而处,想必也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
“史某能结识你这样的兄弟,当真福甚幸甚!家师现下可是在幽兰谷中?”
“正是,咱们这便启程去往幽兰谷罢。”
“好!”
回到幽兰谷中,一连几日,二人按慕容玥吩咐将牡丹皮、紫草根等物清洗浸泡后,分次加入石锅煎制。其间于火候控制甚严,须时刻守在一旁,两人交替看守,不敢有半分差错。约莫三个时辰后,才得药汁一二两。
此后三四日,鹤形松恢复极慢,体内毒葵消减甚缓。又多两日,毒葵竟有复苏之象,鹤形松虽然未死,但形体却不见好转,每日仍是吐血不止。
慕容玥一时也不知是何缘故,史梁二人时时守在近旁,他人自无间暇出手。数日以来,鹤形松只是服用过药汁,而史梁二人煎药后,自己总会检查色泽、气味等无误后,才给鹤形松服用,按理说也不会出现纰漏。
到得第十日子时前后,鹤形松全身便如火烧一般,剧痛无比,又像发疯一般在地上来回滚动。后来痛感更甚,开始乱叫乱咬,竟然将左手食指一口咬断。
其时,梁、史二人均在屋外,闻得声响,即跑进屋内,慕容玥添了件衣服便跟了过来。三人看到鹤形松血淋淋的左手竟少去一指,不由惊骇万分,急忙过去制止。鹤形松周身又如万千条毒虫不断撕咬,痛不欲生,躺在地上不断地打滚。
史敢当心痛不已,本想将师父扶起,却不想被鹤形松猛地一掌击伤。鹤形松此刻虽然意识不清,但这一掌威力着实不弱,竟然打断了史敢当胸前两根肋骨。
梁天青见状,心中已是慌乱之极,转身向慕容玥道:“姊姊,现在如何是好?”
慕容玥一时也不知为何鹤形松竟会旧症复发,倘若自己医法无效,鹤形松何以会活了这许多天?可要说自己的医法有效,鹤形松何以突然又这般反应?但想若不立时止住鹤形松,只怕他发起疯来要杀死所有人,便道:“你先去点了他胸口鸠尾、璇玑两穴。”
梁天青应道:“好!”
他立时运气出手,右手食、中二指点向鹤形松鸠尾穴和璇玑穴。神剑派虽以剑法见长,而点穴的功夫也不含糊,梁天青指尖所至,鹤形松立时便昏了去。
梁天青扶起倒地的史敢当,道:“史兄,你没事吧?”史敢当道:“小伤而已,并无大碍。姑娘,我师父怎么会这样子?”
慕容玥本就第一次医治此毒,此间种种事先并未经历,也说不出原因,只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史敢当道:“那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慕容玥切在鹤形松手腕,静听脉搏跳动。但觉其脉搏忽快忽慢,节律迥异,到后来竟然停了许久。原本毒葵、兰花两道剧毒在鹤形松体内相互抗拒,不想“毒葵”较此前更猛数倍,随其周身血液四处游走,所到之处便如万千条毒虫涌动,使之又痒又痛。至于“毒葵”威力为何忽然猛增数倍,她也是大惑不解。难不成“圣手毒仙”的本事已到了神鬼难测的境地?过得良久,她才说道:“鹤掌门体内毒葵有往复的迹象,如今兰花毒已见效甚微,我再想个法子罢。”
梁天青给鹤形松包扎了伤口,又助史敢当疗伤后,已是深夜。但怕鹤形松穴道冲开,二人便守在一旁,根本无心入睡。是夜三更,竟下起倾盆大雨来。慕容玥躺在房内透过竹窗看着那似银河倒泻般的大雨,思绪不定。
次日清晨,那雨已止。
用过早点,慕容玥递给梁天青一张药方,道:“此法也只两成把握,但可尽力一试,如今已别无他法了。请梁公子再跑一趟罢。”
梁天青神色凝重,接过方子,即出得谷来。因夜间一场大雨,谷外各处已是泥泞不堪。梁天青素来爱马,但见地面凸凹不平,怕伤及马蹄,便徒步向南阳而来。到得南阳,穿过几条大街,只见得从客栈走出两人,甚是熟悉。
一人轻袍缓带,手摇折扇,约莫三十岁上下;另一人膀大腰粗,满脸胡须,二十五六岁年纪。这两人便是傅千金与吴中友。
梁天青恼恨二人毒害鹤形松、杀死朱恒罗峰,右手握住剑柄,本欲纵身刺去,但随即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我须以大局为重。”
他怕节外生枝,便躲在一旁梨贩身后。待见傅吴二人走远,才忙向药铺跑去。他按慕容玥所开药方抓了几服药,便出得药铺。适才见傅千金、吴中友二人向东行去,梁天青怕再与二人撞见,便绕至南门而出。
才走得二三里,却觉一阵狂风袭来,接着无数雨丝自灰蒙蒙的天空滴落下来,轻轻地拍打着地面。
梁天青怕药材淋了水,失了效用,便紧紧捂在怀中,低身前行。可这雨实在太大,将他全身衣衫尽已湿透,那包草药的牛皮纸也已淋湿多半。
正自愁眉不展时,突见正前不远处有一破庙。慌忙中,梁天青不容细想,即展开轻功,跑向庙中。
这庙中是供奉山神的,但历时已久,内外破旧不堪,单是屋顶便有十余处缺口,急雨似箭般穿流而下。他见别无去处,便寻了处不漏雨的空地,铺上茅草,生了火堆,坐下一旁取暖。只盼雨能早些停,好早些回到幽兰谷。
只是那雨迟迟未停,数日以来他与史敢当昼夜不歇,眼下已疲惫万分,此刻稍息,谁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天青才缓缓醒来。他见自己在此歇息竟无意睡着,恨恨地道:“梁天青啊梁天青,你怎地如此无能?要妄送了鹤前辈性命啊。”
他随即熄了火,向庙外走去,却见庙外大雨兀自不停。迟疑间,只见远处走来两人。大雨中,他无法看清来人面貌,只见得两人身形衣着与适才所见的傅千金、吴中友倒有几分相似。他藏身在门口,待那两人走近,更为确信便是傅吴二人。
梁天青道:“劳什子的,真是冤家路窄!若这般出去,只怕免不了一场恶斗,梁天青生死事小,若误了前辈性命,那就万万不值了。”
想及此处,忽地看到身后那座尽是尘土的山神像,他灵机一动,便移步过去,躲在像后。过不多时,听到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环绕在梁天青耳边。梁天青怕泄露行迹,屏住呼吸,躲在像后一动不动。
却听一人道:“贼老天的,这雨下的真他妈不是时候。”梁天青听那声音粗狂,想是吴中友所出。另一人淡淡地道:“不妨不妨,也好要鹤形松多活一会儿。”此人则该是傅千金了。
吴中友道:“大师哥,你便不怕横生变故?”
傅千金“哼”地一声,道:“此事尽在我掌控之下,鹤形松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不过这次却不知从哪冒出个姓梁的小子来,险些坏了我等大事,可真他妈令人厌恶!”吴中友道:“大师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将史敢当与那姓梁的小子杀了?”
傅千金却道:“你以为我不想?我与史敢当尚可全力对付,你又有几分把握胜过那小子?”吴中友脸上一红,道:“这……这……那日……我……我……”他那日在玉柱峰曾败与梁天青之手,自知剑法造诣相去对方甚远,才迟迟说不出话来。
“吴师弟,你也莫须灰心,此事若成,却不得单单指靠武功,谋略计策才是关键!姓梁的武功虽好,却是糊涂少智,不足挂齿。”
“对了,师兄,咱们是跟谁约在这里相见?”
“稍后你自会知晓,这天怪冷的,你去生堆火罢。”
“是,师兄。”
突听傅千金道:“慢着!”
“怎么啦,师兄?”
吴中友回过身来,顺着傅千金目光看向适才梁天青熄灭的火堆。那火堆却是熄灭不久,两人来此庙前却并未见得第三人,想必原先那人多半仍藏于庙中。
傅千金向吴中友递个眼色,道:“吴师弟,上次我见你剑法端的巧妙,为兄甚为佩服,不如在此切磋几招如何?”吴中友当即会意,道:“大师哥剑法卓绝,小弟自叹不如,只望师哥剑下留情啊!”
傅千金道:“好说,好说。”
二人拔出剑来,将四周草堆挑开,却并未见得人影。
梁天青听得一旁动静,知是二人起了疑心,不由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傅千金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倏地,庙外一个蓝影闪动。
吴中友惊道:“谁?”挺剑向外刺去。到得庙外,却空无一人。他回到庙内,喃喃地道:“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正自疑虑间,又见那蓝影在庙外掠过,转瞬即逝。
吴中友又道:“阁下是谁?为何鬼鬼祟祟,偷听我二人讲话?”
那蓝影就此停住,缓缓走进庙内。只见来人身高八尺,一张国字方脸,浓眉阔耳,凛然正气。吴中友见后,脸色大变,惊道:“史敢当,是你?”语气中尽是惊诧、错愕之意,他万料想不到史敢当竟会突然在此出现。
梁天青躲在山神像后,并未见到来人模样,只听吴中友之言,全身不由一震,心道:“史兄?他怎么会在此处?不应在幽兰谷内么?莫非是我误了时辰,久出未归,姊姊要她前来寻我?”想及此处,他心下又是悔恨,又是羞愧。
吴中友哈哈笑道:“这可真是‘独木桥上仇人聚首’,冤家路窄啊!史师兄,咱们又见面了。”
来人笑道:“不错,是又见面了。”
梁天青心道:“既然撞见,那便不必藏闪了。稍后免不得一场恶斗,史兄负伤在身,以一敌二,几无胜算,我当与史兄共生死才是!”
梁天青正欲从石像后跃出,却听傅千金道:“傅千金见过掌门,愿掌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那人笑道:“此事谈之尚早,傅师兄不必多礼。”
傅千金与那人谈话,竟似晴日惊雷一般,划过梁天青的脑海。梁天青本欲自像后现身,可“掌门”这二字更像是一把利刃直插胸口,竟不由呆了:“傅千金怎会称史兄为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仅梁天青莫名其妙,吴中友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忙道:“大师哥,你怎地糊涂了?就凭他算哪门子的掌门?”
傅千金却道:“我没有糊涂,我现下清醒的很。”
吴中友道:“你在说什么啊?大师哥,咱们两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我这就杀了他,挺你你做上掌门一职!”他语气中尽是惊慌之色,每一个字眼均透露出不可思议之情。他不明白,当日联合诸位长老共谋大事的傅千金,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懦弱。
傅千金拦道:“吴师弟,你先冷静些,你先听我说。”又转身向那蓝衫男子道:“师弟,此事吴师弟并不知情,言语中多有冒犯,请您原谅!”
那人笑道:“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我又非无礼蛮横之人,又岂会怪责吴师弟?”
那日于玉珠峰顶,傅千金与史敢当几乎水火不容,眼下两人谈笑竟如此和睦,实在大出吴中友所料。而梁天青惊诧程度,却毫不亚于吴中友。他虽未见得来人模样,但在像后听得清楚,那人讲话声音确是与史敢当无二。
顿然一个念头自吴中友脑海中闪过:“莫非……莫非史师兄已弃暗投明,决心同我等谋略大计?不可能,纵然弃暗投明,大师哥何必认他做掌门呢?这怎么可能……那日若非姓史的阻挠,我等大事已成,《朝天诀》唾手可得,如何还会横生这许多枝节?”
那人又道:“既如此,傅师兄你便将此事原末告诉吴师弟罢。”傅千金道:“是,吴师弟,你可知……”
吴中友见两人反应,似乎确信了适才的念头,抢道:“莫非史师兄已弃暗投明?”
那人笑道:“我原未身居暗处,如何有‘投明’此说。”
傅千金道:“此事原本就是师弟与我一手策划。”吴中友道:“我……我不明白?”
傅千金又道:“咱们联合‘乾坤双剑’、四坛长老反叛鹤形松,兹事体大,若非师弟出谋策划,单凭你我之力,又能成什么气候?”
吴中友实觉匪夷所思,惊道:“可……可……可那日若非他与朱恒三人横加阻挠,我……我们……这……这绝无可能!”他本想说若非史敢当横加阻挠,眼下大事已成,只是大惊之下,竟是没说出口。
那人笑道:“那日在玉珠峰顶,我与傅师兄其实是演了一场戏。须知鹤形松不但武功卓绝,智慧谋略亦非我等能及,倘若不使些手段,如何骗取鹤形松的信任?”
吴中友听后,呆呆瞧着傅千金,问道:“傅师兄,可是如此?”
傅千金道:“史师弟所言俱实。当日情势复杂,非你我所能料定,现下想来,仍不由捏一把冷汗啊!”
吴中友道:“原来如此。”
梁天青躲在山神像后,于三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头不觉一丝凉意陡然而生。梁天青那日初见史敢当时,但见史敢当临危不乱、正气凛然,他心下好生钦服,大有结交之心。却万万料想不到史敢当浩然正气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的浑浊、肮脏。
“不对,不会是史兄,一定是我听错了,是我听错了……史兄他不会……或许是另一个人,只是声音有些像罢了。对!一定是这样!他一定还在幽兰谷……”
梁天青的内心无比挣扎,却仍在为史敢当做最后的辩解。
只片刻后,梁天青才意识到,所有的辩解显得是那么苍白、乏力。因为当他颤抖的头部缓缓探出,瞧见那蓝衫男子之时,最后一次幻想已然彻底泯灭。
破碎不堪!
他清晰地看见了那一张面庞,与昔时在飞云堂内所见,几乎一模一样,可总觉得又少了些什么。
傅千金见吴中友半信半疑,道:“吴师弟,鹤形松与褚氏兄弟颤斗之时,曾口吐鲜血,你可记得?”
吴中友道:“这是自然,师兄你不是说过,这味剧毒名叫‘毒葵’,只是不知道是何人……”他本欲开口道“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只是猛地想起一事,续道:“莫非……莫非是史师兄?”
史敢当脸色一冷,道:“不错,此毒正是我下的。我料想鹤形松不会轻易交出《朝天诀》来,便以《朝天诀》为饵,引褚氏兄弟自‘圣手毒仙’处盗来一门剧毒,名为‘毒葵’。此毒猛烈之极,但服毒之人不会立时死去,三日后人会暂时醒来,此后每一日痛感更增十倍,到得第七日,才会七窍流血而亡。我等若趁鹤形松毒发之际逼问《朝天诀》下落,便是大罗神仙,怕也不得不从!只是此毒须口服才有效用。吴师弟你应该记得,当日我曾向鹤形松奉茶一杯。”
吴中友道:“不错。”
史敢当道:“我便是将‘毒葵’放入茶中,鹤形松虽然精明,却万意想不到他最信任的弟子竟会毒害他!嘿嘿……”却听得一阵尖长的笑声,响彻天地,令人不寒而栗。
吴中友这才大悟道:“史师哥,兄弟适才无礼,向您赔不是了。”史敢当道:“此事怪不得你,吴师弟。”
梁天青双手紧握,心中惊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是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所为!”
梁天青忆起当日情形,鹤形松自出关伊始至“毒葵”发作,除饮用了史敢当所奉茶水之外,并未服用其他物事。事后梁天青曾回忆其时诸多细节,只盼寻得蛛丝马迹。其间,他虽想起史敢当奉茶一事,却毫未起疑,他断然不会想到“情深义重”“凛然正气”的史敢当头上。
此刻史敢当亲口道出,梁天青才茅塞顿开,同时对史敢当行径又是愤恨、又是鄙夷。
又听吴中友道:“大师哥,你为何不早些将真相说与我听?”
傅千金未及答话,史敢当便道:“此事与傅师兄无干,全是我的主意。师弟你年轻气盛,性格急躁,倘若无意间将此事抖落出来,不但事成无望,反要误了你我性命。你道四位长老、褚氏兄弟尽是泛泛之辈?他六人甘心为我等利用,却是何故?不过是觊觎本派的《朝天诀》罢了。试问这六人,谁不是起初搪塞应付,提到《朝天诀》才肯相助?那日褚坤为鹤形松重伤之后,褚乾丢下亲生兄弟,自己妄想逃命。此人连兄弟的生死尽可置之度外,又如何会对我们心慈手软?至于四大长老更是老谋深算!此事咱们只能示弱装软,引他六人上钩,待与鹤形松拼个两败俱伤,才有机可乘。”
吴中友道:“史师哥才智无双,天下莫能及者,小弟佩服的紧。”又道:“不过那日鹤形松突然出关,却是有巧合因素,他若不出关来,两位师兄的戏岂不是白作了?”
史敢当摇摇头道:“此事并非巧合,也是在我筹划之中。”吴中友不解道:“这……这怎么可能?”
史敢当笑道:“此事要追溯到鹤形松闭关伊始。鹤形松老谋深算,虽将派内事务交由我与四位长老代理,却借花师弟送餐之际,令其暗中查探派内一切。是以鹤形松于闭关期内,对派内大小事务均有所知。我便来了一个将计就计,要傅师兄出面联合四大长老。此事又故意给花师弟听去,他自然尽数告知鹤形松。我却不露声色,这样一来,任鹤形松如何高明,也决计怀疑不到我的头上。后来我令傅师兄下山与‘乾坤双剑’会面,花先雪当时便在暗中跟踪,我便令傅师兄将他除去。”
傅千金道:“说来惭愧!我与褚氏兄弟合力虽将花师弟打成重伤,可还是给他逃了去。而后该是姓梁的小子救了他,并来到我派报信,这一点确在意料之外。”
梁天青在像后听得清楚,心道:“那日我在燕归楼曾先后遇见褚氏兄弟、傅千金与花兄弟,一日后便见得花兄弟身负重伤,原来竟是这般。”
史敢当道:“傅师兄不必自责,花先雪身负重伤,已难成气候!至于姓梁那小子,糊涂少智,更不足为惧!那日飞云堂议事之前,我曾修书一封,上书:傅千金、吴中友和四位长老串通‘乾坤双剑’图谋不轨,请师父留意,而后藏在饭箱之中。鹤形松见到此书,岂有不出关之理?他心思缜密,出关后并未立时现身,而是藏在暗处,观察我等一举一动,好在那时我们并未露出马脚。《朝天诀》乃一部至上武学秘笈,百余年来江湖中人为了夺取它,闹得是腥风血雨。咱们多费些功夫,那也是值得。”
吴中友道:“师兄,你又怎么知道这部秘笈在鹤形松手上?”
史敢当道:“此事原本甚是机密,鹤形松不提,自然无人得知。我也是前阵子无意中听得一事,反复推敲才想到这部秘籍便是在鹤形松手中。此后我夜夜蹲守在鹤形松房外,有一日曾听得他说了一大段经文,我便暗中记下,却是极高明的内功心法,想来十有七八那便是《朝天诀》。你想褚氏兄弟与四位长老是何等狡猾?若不亲眼见到或是亲耳听到这一段经文,何以会忍气吞声、甘受我等摆布?”
吴中友道:“经文?什么经文?”傅千金斥道:“师弟,不可胡言。”
史敢当笑道:“无妨无妨,吴师弟是自己人。那段经文我倒记下几句: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气之道,虚实无常,阴阳变幻之道,刚柔生克之数,尽归其一也。若天机迅发,得识玄通,先天一炁,虚无中来。夫人之一身,精气神者为无形,筋骨肉者为有形。先炼有形者,为无形之佐;培无形者,为有形之辅。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是故有形之身,必得无形之气也。培元气、守中气、保正气、护肾气、养肝气、调肺气、理脾气、修清气、散浊气、闭……邪恶不正之气,为气之始也。守气之法,在乎含眼光、凝耳韵、匀鼻息、缄口气、逸身劳、锁意弛,存思其道,绝诸妄念……”
傅千金道:“这段话确是极高明的内功秘笈,我看必是《朝天诀》,否则焉能取信‘乾坤双剑’及那四位老狐狸?”史敢当道:“我也是这样想,只可惜我只记得这些,咱们若想得到全文,非从鹤形松口中逼出不可。”
傅千金问道:“史师弟,你以飞鸽传书要我们赶至此地,莫非已得知鹤形松藏身之处?”
史敢当道:“不错。但却不知这姓梁的小子从哪找来的小姑娘,几乎已治愈鹤形松体内剧毒,鹤形松熬过七日,迄今未死,当真不可思议。”
傅千金与吴中友失声道:“什么?”他们于“圣手毒仙”大名素有耳闻,断不相信有人能在他手下逃出生天。
史敢当道:“那女子看起来较我还小上几岁,不想医术竟如此之高,‘圣手毒仙’的毒她竟也能解得,却不知是什么来头。”此话一出,傅千金与吴中友更惊。傅千金忙问:“史师弟,鹤形松现在怎么样了?倘若那女子将他治好,就不好办了。”
史敢当笑道:“傅师兄不必担忧,我自有妙计对付。前几日我在鹤形松服用的药中又下了毒葵之毒。现下就是‘圣手毒仙’亲临,也解不得了。”
史敢当所言每一字便似一柄利剑,刺入梁天青的心窝。他靠在像后,不住地摇头,只觉身子一软,几乎昏了去。梁天青对其师韩神剑敬重有加,却万万不曾想到,这世上竟有人如此处心积虑地加害自己的师父。难道为了一本区区武功秘籍,为了掌门之位,就可以伤害自己的师父?他实在是不明白,永远也想不明白。
他终于看清了眼下这个人的面貌。
当日在飞云堂内的史敢当,英姿飒爽、义薄云天,梁天青为他一句话,全力相助鹤形松脱险,一连数日未曾合眼。想不到,自己成了他人利用的工具,竟是害了鹤形松。梁天青内心实有无限的愤恨,却不是恨史敢当,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早看清史敢当的面貌?当鹤形松体内毒素往复之时,他对史敢当从无半分疑心。而眼下他只一事不解:“姓史的是怎么下的毒?姊姊每次都会检查后才给前辈服用,他如何瞒过?”
却听傅千金又问道:“史师弟,姓梁的与那女子对你未曾起疑么?”
“此事起初倒真有些恼人,我与梁天青煎好药后,那女子总是亲自检查。待见那药色泽、气味等无异后,才与鹤形松服用。”
“啊?如此确是有些恼人,那你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我若事先下毒,慕容玥自会发现。”
“不错,所以……所以师弟你是在慕容玥检查后才下的毒,可是……可是慕容玥和姓梁的小子均在一旁,为何没曾注意到?”显然,傅千金、吴中友也很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将毒葵投进药中的。
史敢当伸出手指,道:“我事先将毒粉藏于指甲缝中,待慕容玥检查过后,趁着喂药时,轻轻抖动手指,使药粉落入碗中。如此便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傅千金与吴中友齐声赞道:“妙哉!”
吴中友又道:“师兄你足智多谋,吾等不及,咱们若是异地而出,便打死我,也决计想不出这等法子。”言毕,三人哈哈大笑。
梁天青听到此处,豆大的汗水涔涔落下,史敢当喂药给鹤形松时,自己均在身边,却不曾注意这许多。倘若发觉史敢当行径有异,鹤形松也不致无药可解,想及于此,心下怫郁难当,直恨不得横剑自刎。大怒之余,竟踩到一片茅草,发出细小的“噼啪”之声。
“谁?”史敢当惊道。
梁天青脸如死灰,料想既被发现,便是粉身碎骨,也当除此奸贼。他正欲从像后跃出,突听“啪”的一声,庙门竟被震的粉碎。却见银光闪动,自庙外跃出一人,持剑刺来!史敢当等三人见状,未敢硬接,随即闪过。
那人就势转动剑身,反向史敢当扫去,这一招剑法极为迅速,正是仙鹤派“广寒剑法”里的一招“骤雨初歇”。
傅千金但见来人头戴笠帽,身着蓑衣,看不清样貌,但这剑招使得甚是厉害,忙道:“你是谁?如何会我派‘广寒剑法’?”
那人恶狠狠地道:“狗贼!拿命来!”又使出“广寒剑法”中的一招“大浪淘沙”。
“广寒剑法”以快为主,修习之际,却要循序渐进,新入门弟子会先学习第一招“云横秦岭”,再学第二招“白驹过隙”,久而久之,才学得“骤雨初歇”“大浪淘沙”等极厉害的杀招。资质平庸的弟子学到“大浪淘沙”这一招少说也要两三年之久,而眼下蓑衣男子竟使出这招,力道、方位、速度已有不俗水准,放眼仙鹤派门下诸多弟子,能及者也只三两人耳。
史敢当闪过对方三招,越发觉得眼前之人很是熟悉,忽地问道:“花师弟,是你吗?”
那人停下手来,将笠帽取下,露出面部,冷笑道:“区区花先雪,岂敢与掌门人以师兄弟相称?”
此人正是那日在陕县燕归楼梁天青所遇之人花先雪。梁天青听后,又喜又惊,心道:“花兄弟?他怎么在这?他的伤已然好了么?”
史敢当道:“花师弟,你这是什么话?你我携手并肩,经历无数风雨,自是兄弟相称,那有什么不妥?”
“兄弟?真是天大的笑话!只怕少倾我也会成了你剑下的亡魂。”花先雪冷冷地道。
史敢当假意惊措道:“啊?花师弟,你怎么这么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休要惺惺作态,妄图欺瞒于我。朱师兄临死之前,已将真相告知于我。”
“朱师弟?”
“不错。你机关算尽,看似神不知鬼不觉,却是百密一疏。当日在芮城郊外,你刺的那一剑,朱师弟并未立时死去。或许正是天意,要朱师弟将这一切告知于我。你没想到罢?我也没想到,哈哈!朱师兄、罗师弟更是没曾料想到!可怜罗师弟平日里对你敬重有加,到死却也没能看清你的真面目……”
梁天青顿然一惊,他本听信史敢当言道,朱恒、罗峰二人死于傅千金等人乱剑之下,从无怀疑。而此刻听来,才知又是史敢当所为,心下叹道:“我真不明白,此等人为了掌门之位,为了一部秘笈,便处心积虑的加害师父,加害师兄弟。就是做了掌门,成了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天可怜见,一场大雨,才让我看清此人的真面目。若非如此,只怕我兀自蒙在鼓里。”
却听史敢当冷冷地道:“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古来成大事者,岂能心慈手软?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戕杀兄弟,逼父退位,乃有盛世大唐。而本朝成祖,乃有得之明君,为万人称颂,他的江山河土,不也是自侄儿手中夺来?”
花先雪道:“史师兄熟读通史,好生令人羡慕。而我只知胡亥逼死扶苏,戕杀兄弟姐妹数十人,本以为可坐拥万世江山,却引来杀身之祸。而隋炀帝杨广弑父杀兄,谋权篡位,后成亡国之君。”他以无道君主相拟,嘲讽之意甚是显露。
史敢当怒道:“你……你……此事你既已知晓,我自不会隐瞒。鹤形松继任掌门二十余年,却不思广大门楣,我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现下你可以选择,是站在我方,还是站在我方的对立面。但你须想清楚,违逆我等的下场是什么?”
梁天青回想起那日在飞云堂中的情形,傅千金说出类似之言,其时史敢当不畏生死,一身正气。可今日自他口中说出此话,甚是讽刺。
花先雪义愤填膺道:“吾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岂能与尔等下贱卑鄙之人为伍?”吴中友怒道:“你嘴巴放干净些!”花先雪不以为意,讥笑道:“尔等行此丧尽天良之事,比之蛇蝎毒上百倍、千倍,还怕人言不成?”吴中友道:“你……”
史敢当道:“花师弟,今日之事可由不得你了,劝你好好想想。”花先雪道:“没什么好想的!”史敢当道:“看来花师弟你注意已决。既如此,莫怪为兄手下无情了。你我许久未曾切磋,让我瞧瞧你剑法进境如何?”
花先雪道:“看招!”却见他手腕轻转,使剑尖画个半圈,就势挥去。傅千金与吴中友心想史敢当足以对付花先雪,便让开十余步。
史敢当当即拔剑相迎。平日里仙鹤派弟子切磋武艺,史敢当胜多负少。但如今并非校试比武,招招凶险,任谁也不敢大意。这一路“广寒剑法”以快著称,二人均知若稍有懈怠,便会落于下风。花先雪恨其入骨,出招时带着几分狠劲。而史敢当剑法甚稳,几无冒险进攻的招数,颇有“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之意。
梁天青虽未曾见过史敢当出手,但他既为仙鹤派首席弟子,自然剑法不俗。况且傅千金、吴中友均在一旁,不由为花先雪捏一把冷汗。
花先雪数日前曾为褚氏兄弟所伤,幸得梁天青搭救,并服食神剑派疗伤良药“紫心百花丸”,约莫五六日,便已痊愈如初。功力毫无损减,反而更胜于昔。而史敢当昨夜受鹤形松一掌,内伤尚未痊愈。此番二人交手,连战三十余合后,花先雪气势更胜,竟是占据上风。
史敢当见势头不妙,挥动利剑,加快出招速度,与花先雪周旋。两柄长剑缠斗不休,时而如龙,变幻莫测,游走天地,时而如虎,纵横驰骋,气吞山河。山神庙中剑气环绕,银光闪烁。
却听“当”地一声,庙中剑气尽无,两柄利刃均已断作两截。两人运气于剑,所持剑招均有数百斤之力。转瞬后,花先雪纵身跃起,直劈而下,史敢当持剑托起,架在眉上。两柄利刃相交,竟断作四截。史敢当躲闪不及,竟为其中一截划伤脸颊。
花先雪见状,将断剑掷开,双掌自腰间推出,直抵史敢当胸口。史敢当斗腕亮掌,挡过来掌。
两人互有攻守,转瞬间,已拆了二十招。
到第三十招时,二人掌势更增,每一掌均含内劲,似有数百斤力道。到后来,两人双掌相抵,已无掌法招式,而是比拼内力。史敢当内功修为原是较花先雪更加深厚,无奈负伤在身,竟渐落于下风。而花先雪亦不敢怠慢,以全力迎战。
“啊!”却听一声惨叫响彻天地,接着一道鲜血涌出,花先雪已倒在数丈之外。
原来史敢当与花先雪比拼内力,僵持不下,自知此非上策,纵是胜过花先雪一筹,自己也当大耗气力,便向傅千金递个眼色。傅千金当即会意,绕制花先雪身后,挺出一剑,正中其背心。花先雪虽料到傅千金意图,可正与史敢当拼斗,脱不得身,他身中此剑后,只觉周身内力波涌,犹如江河倒泻一般。
这时,史敢当猛出一掌,中在他胸口。这一掌气势汹汹,甚是刚猛。
花先雪为掌力所伤,倒在数丈之外的山神像旁。梁天青藏身于像后,见到负伤的花先雪,心下矛盾重重,倘若自己现身,被史敢当等发现,自然难免一场恶斗,或死或伤,怕要耽误了鹤形松的性命。倘若自己不现身,而花先雪以一对三,必定九死一生。
花先雪这时也见到了梁天青,心下一惊:“梁兄怎么会在此处?莫非……不,梁兄为人正直,深明大义,自不会与姓史的为伍。”
花先雪自朱恒口中得知鹤形松定与梁天青在一起,倘若自己无意泄露梁天青行迹,被史敢当等得知,只怕要对其不利,届时鹤形松也当凶多吉少。只一瞬,他便将目光移开,似乎未曾见到梁天青一般。
花先雪站起身来,擦拭嘴角鲜血,上前数步,斥骂道:“以多欺少,还要暗中偷袭,真是卑鄙!”
傅千金却道:“兵不厌诈!这便是你违逆天命的下场!”
花先雪冷笑道:“天命?一群鸡犬败类,也敢妄称天命,真是可笑!”又道:“师父,弟子不肖,没能好好侍奉您老人家。青天在上,愿你保佑家师周全,莫要他落入奸贼之手。”
他这一番话弦外有音,“青天”二字互换,便是“天青”之意。花先雪自知形势危急,这一番交手只怕必死无疑,却不愿让梁天青搭救,以免使鹤形松无人照看,生出事端。他这一番苦心,梁天青心下雪亮,一股悲戚之意油然而生,心道:“我必竭尽心力,护得前辈周全。”
三人却没听出花先雪话中玄机,只道他已知凶多吉少。
傅千金冷笑道:“这时候哭天喊地,已然无用,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与鹤形松便能在奈何桥上相遇了。”
花先雪道:“你们三人一起上罢,花某何惧?”
话音甫落,花先雪纵身跃去,双掌先后而出,分击史敢当、傅千金、吴中友三人。他怕三人发现梁天青藏身之处,总有意避开神像数丈之远。
花先雪负伤在身,出招速度、掌力已不复如初,况且以一敌三,未及十合,又受了史敢当两掌,傅千金三脚。终于,花先雪已无力支撑,受史敢当一记重拳之后,便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身。
梁天青靠在山神像后,突觉庙中死一般的沉寂,不由双目含泪,悲痛万分。他想及与花先雪相遇以来的种种画面,两人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甚是投机。此刻英雄早逝,怎不令人惋惜?
过了一会儿,却听三人低语数句,史敢当又道:“傅师兄,吴师弟,咱们便依计而行。事成之后,我自不会亏待你二人!”
“谨依掌门之命!”傅千金、吴中友齐声喊道。
只听得数声长笑,环绕在山神庙中。梁天青听来,却不像人所发出,像是狼,饥饿的狼!笑声中弥漫着贪婪、阴毒、凶恶,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梁天青心想三人已然走远,忙自山神像后跃出。却见花先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扑到一旁,连连呼叫,却毫无回应。
梁天青突地想起适才三人所言,怕对鹤形松有所不利,更怕牵扯至慕容玥身上,忙道:“花兄弟,你安息罢!你放心,我绝不让这些恶人得逞的!待我救出鹤前辈,再来安葬你!”说着将花先雪尸身放在一侧角落,以茅草盖覆,拜了几拜,便向幽兰谷而来。
梁天青料想今日之事形势危急,须在史敢当等人前赶回幽兰谷内,沿路岂敢有丝毫贻误?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返到幽兰谷中。不幸中的万幸,史敢当等人并未在此。
慕容玥见他面色苍白、神情迥异,问道:“你怎么啦?今日下的雨大,早上忘叫你带把伞去。”梁天青内心不安,一时并未注意慕容玥说话,道:“啊……”慕容玥会起梁天青左手,轻点在他腕处,道:“你没事罢?”梁天青忙道:“哦,我没事……没事。”
慕容玥见他神色一反往常,知他心里藏事,而梁天青既不肯说,她便不再问了,转而道:“哦对了,史公子见你久出未归,有些担心,便外出寻你了,不知你们有无遇见?怎么不见他人呢?”
梁天青听到“史公子”三字,忙道:“姊姊,你莫要相信史敢当!咱们都给他骗了!”慕容玥道:“怎么回事?不着急,你且慢慢说。”
梁天青道:“史敢当便是谋害鹤前辈的真凶!”
慕容玥听后,“啊”地一声,显然吃惊不小。
梁天青续道:“我一时糊涂,轻信此奸贼,才害了前辈。那日在玉柱峰,前辈便是饮了史敢当所奉茶水,才中了‘毒葵’之毒。而后姊姊为前辈医治,本已有效,又是他在药中暗暗下了‘毒葵’,才使前辈体内毒性往复,昏迷不醒。”
“这怎么会?你们煎好的药,我检查后,才给鹤掌门服用的啊?他怎么下的毒?”
“原本我也不明白,我也是才得知此事。姓史的实在卑鄙,他提前将毒粉藏进指甲缝中,待姊姊检查过后,在喂药时将毒粉抖在碗中。”
“原来如此。可他为何要谋害自己的师父?”
“姓史的再三加害鹤前辈,乃是觊觎一部武功秘笈和仙鹤派掌门之位!这心肠也忒歹毒了!”
“什么武功秘笈?”
“不瞒姊姊,我也是头一次听闻,唤作《朝天诀》。鹤前辈武功卓绝,乃江湖中顶尖好手,想来这部秘籍自是不俗,所以才引来贪心之人哄抢。”
“江湖中的事,我所知有限。但师父生前常与我说,江湖人心险恶,由此看来,果真不假。”
梁天青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两包药材,递给慕容玥,问道:“姊姊,那前辈还有救吗?”
慕容玥摇头道:“鹤掌门体内‘毒葵’较那日增加数倍,如今已蔓至周身多处要穴,直抵五脏六腑。如今我也只能暂且抑制,却无法根除。”
梁天青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如此也只有一法了。”
“什么?”
“哦,姊姊你有所不知,家师于医道钻研颇久,造诣不浅,兼内力深厚,他定有办法。我想带前辈回荆州去,不如姊姊与我同去?”
韩神剑虽长于剑术,于医术所知甚是有限,比之慕容玥相去甚远。梁天青此般说,其一是令她安心,其二担心史敢当等人寻上门来,故想带她一起离开。
慕容玥医术奇高,岂不知鹤形松现下身体状况?莫说韩神剑,就是孙神医复生,只怕也于事无补。慕容玥明白他一番好意,却不忍言破,道:“如此也好。你带前辈回荆州去罢,只是我久居此地,实不愿出谷。”
“这……”
“你放心去罢!我不会有事的。”
梁天青无奈道:“那好罢!”他走进木屋,见鹤形松兀自未醒,便将他抬起,负在背上,说道:“那我便不打扰姊姊了!日后若有闲暇,再来拜会。”
他呆呆瞧了慕容玥一眼,转过身,沿着那条曲折的小路出谷去了。一路上,他心中五味杂陈,实有诸多不舍。出得谷来,牵了马来,正欲离开,便听得身后一人喊道:“梁兄,你这是去往何处?”
梁天青凛然一惊,只觉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不由怔在原处。
“怎么啦?”那人又道,声音中满是疑惑之意。
梁天青缓缓转过身来,却见那人正是史敢当,飒爽英姿,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好一副俊秀、仁义的皮囊,无怪能骗过这般多的人。梁天青心中一阵一阵的苦笑。可谁又能猜到,干净的躯干内,竟藏了如此肮脏的心?
山神庙中所见情形,仿佛仍在当下。梁天青难以淡忘,一闭眼,仿佛便见到花先雪惨死所定格的画面,而史敢当等人的笑声似乎未绝于耳边。
呵!好可怕的笑声,让人听了直觉得莫名的发寒!
“梁兄,你没事罢。”史敢当见他心事重重,疑惑不解。
梁天青心想眼下第一要事是护得鹤形松周全,不愿与史敢当过多纠缠,遂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担心前辈……”
史敢当惊道:“家师如何了?”梁天青叹道:“前辈体内‘毒葵’猛增数倍,已蔓至各处经络、要穴,不容乐观,慕容姑娘也不得其解。前辈这症状像是又给人下了毒……”他说到此话时,目光快速转向史敢当。
史敢当惊骇不已,而后怒道:“定是傅千金等人所为!师父对他恩同再造,谁想此人竟如此恶毒?梁兄,你助我一臂之力,我说什么也要诛杀此等败类,为我派清理门户!”
如此逼真的演技,无怪众人轻信于他。鹤形松如此,梁天青亦是如此。梁天青若非事先在山神庙中洞悉史敢当等人的阴谋,此刻必定对他深信不疑。
“寻仇的事,不在一时半刻。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眼下最紧要的是便是救治前辈。”
“对,还是梁兄你脑子清醒,我竟险些因冲动误了要事。可你不是说慕容姑娘解救不得……”
“是啊!现下也只有一法了。”
“什么法子?”史敢当言语中显得有些惊慌。
“慕容姑娘说须由内功深厚之人,以内力将前辈体内‘毒葵’逼出来,放眼当今武林不过寥寥数人。我打算回荆州将此事告知师父,由师父出面请北固剑派何掌门、少林慧心方丈出手。他三人合力,此事定成。”
梁天青为不惹史敢当生疑,便谎称乃慕容玥之言。
史敢当思索一番,点了点头,道:“如今别无他法,看来只能这样了。梁兄大恩大德,史某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待家师康复,咱们须大醉一场。”
梁天青道:“鹤前辈危在顷刻,迟延不得,咱们就此别过罢!”史敢当抱拳道:“梁兄你马快,先行一步,我随后赶来。”梁天青点点头,拉动缰绳,赶马去了。
梁天青担心史敢当等人追赶上来,马不停蹄,向南而来。奔行一个多时辰,途经一条悠长的河流,银练素带,波光闪闪。梁天青识得此河,名唤白河。此河由伏牛山而下,终至襄樊一带。梁天青闻着潺潺水声,沿河而行。
“梁少侠,我口干舌燥,难受得紧,能否取些水来喝。”
梁天青听到这细小、嘶哑的声音,见鹤形松已然醒来,不禁一喜,道:“前辈,前辈,你醒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鹤形松道:“我有些口渴,想喝些水,可否帮我取些来。”
梁天青点点头,当即勒住白马。他翻身下去,又将鹤形松扶下,坐在河边,双手捧起水来喂给鹤形松饮用。梁天青也多时不曾饮水,也喝了几大口水,又洗了把脸,将鹤形松负起放在一处石边,心想此去一远,史敢当暂时赶不上来,便道:“前辈,咱们稍歇会儿罢。”
鹤形松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梁天青答道:“咱们现在还在南阳府境内,这是白河。”
鹤形松道:“哦,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啊?发生了什么事?”
梁天青听他问起,便将数日以来发生种种事宜尽然告知于他。鹤形松自梁天青口中得知史傅吴三人为谋图《朝天诀》及掌门之位,联合四坛长老、“乾坤双剑”、“圣手毒仙”一事,心下甚是低沉。
鹤形松忽地大笑,接着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似我这般,做人做到这等份上,真是可笑啊!”
梁天青忙道:“前辈,此事与你无干。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教诲他们数十载,尽心尽力,他们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这心肠也忒狠了。”
鹤形松看着他,淡淡笑道:“孩子,你我素昧平生,鹤某横遭此难,你却仗义相助,足见得是条真豪杰、真好汉。韩兄有你这般侠肝义胆的弟子,幸何如之?比我那些弟子胜过千百倍。”
梁天青道:“前辈谬赞了。前辈为人,晚辈素来敬仰,前辈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
鹤形松长笑道:“好!好!鹤某临死前,能得识你这般宅心仁厚的少年,真是不枉了。在武林后辈之中,论及武功,你与‘南扬北武’相去甚远,但谈起人品,江湖却罕有能及者,我可见识过了。”
梁天青道:“‘南扬北武’?家师也曾提及江湖诸路高手,除正派五大好手外,似乎对‘南扬北武’颇为推崇,却不知是何许人也?”
鹤形松道:“孩子,那你且所说说看正派五位高手是那几位?”
梁天青道:“这个晚辈自然知道,便是少林方丈慧心禅师、现今武林盟主泰山派甄盟主、北固剑邪何引玉,还有前辈和家师了。”鹤形松点了点头,说道:“嗯,不错。小子,看你还有点见识。”
梁天青道:“前辈过奖了,五大高手名满江湖,谁人不知?”
鹤形松叹了口气,道:“我们五人久立江湖,才得到这么个虚名。但若单论武学修为,却及不过‘南扬北武’。”
梁天青听后大为震惊,他虽未曾见过慧心方丈、甄剑平、何引玉三人,但想来与鹤形松、韩神剑不相上下。这五人武功已是登峰造极,世所罕见,可鹤形松却说“南扬北武”的武学造诣还要胜过这五大高手,着实令人不可思议。
鹤形松看出他心中疑惑,说道:“怎么?你不相信么?”
梁天青摇摇头道:“前辈的话,晚辈岂敢怀疑,只是感叹天下之大,高手如云啊!”
鹤形松微笑道:“你这话倒是不错。这‘南扬’乃是黄山派掌门扬一风,北武呢,即是武天成。这二人天资极高,扬一风一套‘孤蓬掌法’刚猛无比,无可匹敌。武天成一路‘屈拙剑法’行云流水,神鬼难测。这两人年纪只比你大几岁而已。日后你若有幸遇见,便知我所言不虚。”
梁天青叹道:“不怕前辈说笑,晚辈时常自认不凡。今日听前辈之言,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可惜今日无酒,不能与前辈共饮一番。”
“孩子,不必气馁。你天资聪慧,假以时日,必定晋为升江湖一流高手。”
“但愿日后我能达到前辈和师父这般境界,以惩恶扬善、为江湖同道尽力!”
“小兄弟心肠倒好,老夫佩服!或许正是是天意啊……”
“前辈……”
“我体内剧毒不日发作,命在顷刻,苍天怜我苦心修习三十余年的功力付之东流,特将少侠带到我一旁,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梁天青听他言下之意要将内功尽数传于自己,惊道:“晚辈乃神剑派弟子,断不可修习别派武功。”其时在江湖中最忌讳的,便数偷学别派武功。鹤形松虽有意传授,谈不上“偷学”二字,可梁天青心下兀自不安。
“我只传你内功心法,并无教你剑法招式,更无须改拜我仙鹤门下,你仍是神剑派弟子。”
“晚辈未请示家师,不敢擅作主张。”
“我与你师父韩神剑相交已久,关系密切,我指点你一番,他自欢喜不及,岂会怪责于你?况且我危在旦夕,只是不想辜负了一身武功。少侠侠义心肠,我只盼你得我内力后,能造福武林。”
梁天青点头道:“前辈一片善心,晚辈再推辞,怕也忒无礼了。既如此,晚辈谢过前辈。”
两人盘膝对坐,鹤形松将体内真气延手阳明大肠经、手阙阴心包经、手太阴肺经三脉并行,汇于指尖商阳、中冲、少商三穴。鹤形松倏地将指尖直抵梁天青掌心劳宫穴,将真气缓缓输入,自大陵、内关、间使等穴涌动。梁天青只觉一股热气自掌心汇来,延手厥阴心包经进入体内,辗转任脉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等要穴,并于丹田。这一股热气温暖舒适、源源不断,较梁天青原有更为纯厚。
约莫半个时辰后,鹤形松已将体内三十余年真气尽传于梁天青体内。他原本稀疏的几根白丝,现下却成了满头霜发,额上、眼角皱纹突地如刀痕般清晰,面色饥黄,甚是难看。加上他原本瘦弱的身子,便似个枯瘦的老头,几乎一阵风便要吹到,仿佛须臾间老去数十岁。
起初,鹤形松传于梁天青体内的真气似不受控制般,延奇经八脉窜涌。梁天青静坐原地,按鹤形松所教之法运功,将各处真气收于丹田。
鹤形松道:“梁……少侠,你按老夫所示之法每日打坐运气,不出一个月,便可熟练运用了。”梁天青抱拳道:“多谢前……前辈你怎么啦?前辈……”他突地见得鹤形松气色极弱,气息奄奄。
鹤形松强忍疼痛,笑道:“孩子,我不碍事,你记得我适才所说的话。”
“晚辈记下了。”
“现下我便将我数十年内力传于你了,日后你要行侠仗义、造福江湖,不可与史敢当、傅千金一般贪得无厌、为非作歹!”
“是,前辈!”
“我看我多半是熬不过今晚了。孩子,你能帮我办一桩事吗?”鹤形松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前辈有何示下,但说无妨,梁天青赴汤蹈火,绝不辞就!”
“好,好。”
鹤形松自怀中摸出一件物事,递给梁天青。梁天青接过,见是一副金黄卷轴,他将红绳解开,轻轻展开卷轴,只见其间宣纸上绘着一副女子肖像。那女子身着淡粉色衣衫,鹅蛋儿脸,青丝垂肩,面容娇艳,细眉盈盈,清眸奕奕,右手捻着锦帕放在樱桃口边,左手提着一个绿竹编织的花篮,里面装了十数支光鲜靓丽的鲜花。这女子身姿娇媚,是一位绝色美人。宣纸右上角题有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乃唐朝李商隐所作。一十四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乃鹤形松亲题。
鹤形松轻声道:“孩子,你可曾见过这画像中的女子?”转而又道:“我当真老糊涂了,你又怎地会认得她?”
梁天青瞧那画像中的女子,其身影形姿,像极了慕容玥。他心道:“前辈既如此问,我便如实而言,纵然画中之人并非姊姊,没准也和她有关。”便道:“不瞒前辈,晚辈曾见得一女子,其身姿模样与像中所画倒有七八分相像。”
鹤形松心头一震,忙道:“你在哪里见过?她叫什么名字?”
梁天青见他惊喜交加,心想此人必定于他甚是紧要,遂道:“便是幽兰谷中施救前辈的那位姑娘,名叫慕容玥。”
“慕容玥?慕容玥?她多大年纪了?”
“这我倒未细问,她看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模样。”
“错了,错了。”鹤形松笑道。
梁天青愈发摸不到头脑,问道:“怎么了,前辈?”
“这画中女子我已二十多年未见,我画的却是她当时的样子,她现在已近五旬,绝不会是这么个小姑娘。再者她是姓孙,是我师父的独女。”
梁天青“哦”地一声,道:“想必前辈与画中这位女子关系甚是密切。”
鹤形松瞧着梁天青手中那副画,隔了良久,才道:“她是我的师妹,也是我这一生的挚爱!我愿用自己的一生去爱她,去守护她,可是我从来没有勇气告诉她。现如今,我已没多久好活,但此事我兀自放却不下。劳烦少侠寻到花中女子,并将此画交于她。”
“前辈既开口,晚辈绝无相拒之理!好,我答应您!晚辈但有一口气在,定将此物交给孙前辈。”
鹤形松大喜道:“如此我死亦瞑目了。”
夜色渐黑,倏地一声长啸划破天际,朦胧的月色,映照在鹤形松身上。鹤形松周身又开始痒痛起来,之前抓挠而留下的血迹兀自未消,霎时间,又增添了无数的新伤。那无数的小虫似乎已钻入了心窝、脑海,竟连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梁天青吃了一惊,扶起鹤形松,忙道:“前辈你怎么样?前辈?”
起初鹤形松内功甚强,体内真气尚能与“毒葵”相抗,而眼下已将内力尽数传于梁天青,他体内剧毒自畅通无阻。到后来,这毒已侵蚀鹤形松全身各处穴道,初时梁天青尚能以点穴之法减缓“毒葵”游走。可当下,“毒葵”已走遍鹤形松全身静脉,这点穴之法就行不通了。
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毒葵”竟毫无减弱之势,反倒在鹤形松周身行走愈发猛烈。眼下鹤形松所受剧痛,比之切肤更甚数倍。又过许久,鹤形松再也无法忍受,冒着全身筋脉尽断的风险,强行跃起,便往那块大石上撞去。梁天青见状,一声惊呼:“前辈!”急忙过去拦阻,好在及时赶到,鹤形松头部只差两寸便要撞到石上了。
鹤形松见寻死不成,失望已极,喊道:“少侠,你快杀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梁天青道:“前辈,请恕我不能动手!”鹤形松道:“求你了,我现在剧痛难忍,生不如死,你就给我一个了断罢。”
梁天青心下矛盾重重,但眼下鹤形松痛苦难当,死对他而言或许反倒是一种解脱。
时下梁天青听到鹤形松撕心裂肺一般的吼声,每一字一句都深深刺在心里,他当然想减轻鹤形松的痛苦,可要杀了鹤形松,却说什么也不肯。无意之间,鹤形松弹出一脚,踢在梁天青悬腰的剑鞘上,听梅剑受力飞向半空。鹤形松横身过去,那剑就势落下,正正刺入他心窝。
这一切均在眨眼之间,梁天青不曾注意,待发现有异之时,出手已然晚矣。鹤形松看准方位,那剑不偏不倚便插入了他胸膛。
梁天青惊呼道:“前辈!前辈!”
霎时,鲜血喷飞。
一代英雄,竟落得如此结局。惜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