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7. 妈,我回来了
“妈,后来呢?”终于平静下来的董锵锵转身走回到母亲的身旁坐下,“后来爸是怎么好些的?”“你爸一直有基础病,需要服用激素类药,医生注意到你爸用了某些激素类药后,胸闷气喘的症状就会得到明显缓解,呼吸道的炎症也没那么凶了,整个人都不那么难受了,睡眠和胃口也都恢复了一些。”董锵锵心里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皱着:“那这是不是就代表已经安全了?”董母摇摇头:“这次的肺病可能是好了,但医生说激素的副作用可能会导致向心性肥胖、股骨头坏死、高血压这些后遗症,所以现在还不能说你爸是绝对安全的。不过你放心,医生每次都会严格控制用量,能不用尽量不用,同时也在用其他药辅助治疗。”“是中药么?”一提这俩字董锵锵的脑中立刻浮现出王蜀楠的模样,自己这次走得匆忙,把在基尔港读书的王蜀楠忘了个干净,怎么没先问问她呢?他有些自责,“医生是给爸用了中药么?”“有其他人也跟我建议过试试中药,正好协和也有中医,我就去问医生,但医生解释中药普遍疗程长,担心你爸的身体撑不住,所以最后我还是听医生的建议用西药治,等以后回家了再用中药慢慢调理。哦对了,刚才你那个同学说她妈妈吃过中药,但效果并不理想,毕竟中医也没碰到过这种。”见董母说起董父的生病历程井井有条,并不慌乱,董锵锵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落地。“那爸现在的精神和胃口如何?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吃药是治病,但营养也得跟得上才行。协和伙食好么?爸吃得惯么?”“自从你爸住院,只要医院同意,我都给他送饭,他爱吃什么我就做什么,换着花样做。去协和之前他因为难受,吃的很少,去协和后一开始也不行,也是用了激素后,精神和胃口才慢慢恢复的,现在基本能吃完一多半我给他带的饭,剩下的我吃,所以家里每天都没什么剩菜饭,我不知你要回来……”董母带着歉意解释道,她对没给儿子做一顿儿子爱吃的饭菜耿耿于怀。董锵锵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在水池里看到堆的跟小山似的各式餐具,他本来还奇怪,为什么董母一个人生活还会用这么多餐具,原来是要给董父换着花样做饭。“药补不如食补,嘴壮一点儿好。”董锵锵不想让董母陷入自责,“妈,我明天想跟您一块儿去看爸。”董母慈爱地注视着儿子:“好。”“现在电视里这方面的新闻多么?”董锵锵朝电视机努了努嘴。“你爸生病前肯定没有,要不我也不会同意让他去见他那几个老同事。你爸生病后,我一没时间二没心情,经常好几天不看电视。”“爸现在一个人住院行么?”“放心吧,最差的那几天晚上都有护工盯着,要不我回来也不放心。”“那明晚我陪床,正好跟爸说说话。”董锵锵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那您每次去医院都是公交么?”“之前我都是骑车去医院,换到协和后,骑车太远了,骑不动,也耽误事,所以主要还是坐公交,公交方便。”“您坐公交还是得多加小心,能戴口罩还是尽量戴吧,有比没有好。”董锵锵不放心地叮嘱道。不知道是因为董锵锵对父母的关心,还是他语速适中的男中音,亦或是和儿子分别的时间有些长,董母感觉跟出国前相比,董锵锵不仅是头发长了,整个人也有种说不出的变化,尽管儿子几分钟前刚表露出生气,但她能理解董锵锵是因为对父亲的感情深才会这样。她听话地点了点头:“锵锵,跟妈说说你在那边的生活吧,我想听听。”“妈,我明天在跟您说吧,您也累一天了,早点休息。”董锵锵心疼道,“我去给您打洗脚水。”“平时我到家都差不多十点十一点了,今天你回来,妈高兴,想和你多说说话,你给我讲讲,听累了我就去睡了。”董母两年没见儿子,心里别提有多牵挂,尽管确实困意绵绵,但董锵锵刚说了自己可能就在国内待一周,她就算再困也不愿放弃跟儿子多相处的机会。董锵锵出国前,每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瞅多了就烦,结果一走两年,董母心里忽然少了桌前空荡荡的,她就有说不出的伤感,总忍不住回忆董锵锵小时趴在桌上一笔一划认真写字的幼小背影。董锵锵又劝了几句,见实在拗不过董母,便从落地德国的第一天机场遇贼讲起。故事大门一开,千奇百怪的故事便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董母本以为董锵锵会给她讲他如何苦读和考试,哪知董锵锵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从找房、租房、结识新朋友带出和朋友们组团麻翻野猪,听得董母一愣一愣的,又讲到董父千里送证书才让他得以有机会进入预科,就在董母以为接下来该讲学习时,董锵锵又顺着打工介绍起自己在欧洲带旅游团,在了解不同国家风土人情的同时,也增加了自己的人生阅历。董母专心听着,不忍打断董锵锵的叙述。他讲得从容和缓,因为跟董母讲这些往事不需什么口才,他知道母亲是想了解他这两年的人生经历,便抓大放小,详略得当。像什么慕尼黑的大城市风情,特里尔的田园风光,威尼斯的海天一线,罗马的文艺复兴,嘉年华上痛打独分子,啤酒节上救中国同胞,去威廉港抓螃蟹,碰到也在德国留学的大学同学,这些都是可以讲的,但救老白、差点被老毛子活埋和交易期权产品这些事就不便提,免得母亲担惊受怕。至于陈雨,他根本不想提,那是他心底抹不去的伤。预科毕业后,他换了新的城市重新开始。就在董母以为这回儿子总要按部就班开始读书时,有趣的素材依旧信手拈来,董锵锵总会带给她意外,比如看房时被歧视,独自去找德国教授谈免课,打扫院子时吃马栗子中毒,遇到不友好的同胞,收到家里包裹,结果特里尔海关因为黄连素给董锵锵扣上涉嫌走私品的大帽子,害得他定期验血验尿以证清白。这些故事仿若天方夜谭,听得董母瞠目结舌,听到个别处甚至怀疑儿子在哄骗自己,但看到儿子胳膊上的针眼和展示的伤疤,又不由得不信。董锵锵斜靠在沙发上,说到考完试决定立刻回国时忽然一阵恍惚,他感觉自己并没坐在家中客厅,而是和董母一起坐在尤利娅的后院里聊天,太阳光被苹果树的树荫完美遮蔽,四周只有徐徐微风和轻声的鸟鸣,空气中弥漫着苹果花的阵阵香气,猫狗懒洋洋且安静地趴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静谧美好。看着儿子说着说着就闭眼进了梦乡,董母一边感慨一边把他轻轻放平在沙发上。她不忍把他叫醒,从柜子里取来枕头放在他脖下,又把董锵锵出国前用的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怔怔望着沙发上的董锵锵发呆。刚到德国时,董锵锵经常做一个梦:梦里的他会推开德国家里的门,那扇门的背后就是他bJ的家。他在梦里常常会在推门后大喊一声“妈,我回来了”,但每次都无人回应,每次也是在无人回应后,他才会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并没回家,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见董锵锵一脸香甜地睡在沙发上,董母转身关了客厅的灯,正要回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喃喃自语。“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