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癫狂

仇龙的铁砂屏障突然移动，往最近的护教军挪去。那是名魔法师，他大概以为魔像本体动不了了，仅仅是利用类似“奥术动能”的戏法负隅顽抗，于是他大胆的撑起了法术护盾，继续用法术轰击掩体。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加上其他护教军的支援，大堆的金属颗粒从掩体上不停的被剥离，迟迟没能吸附回去，女主教见状越发相信，魔像的魔力要见底了。剩余不到四米的路程，铁砂屏障兀然崩散，碎金属粒朝四面八方溅射，所有人的视线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扰，尤其是离得近的，眼前一片模糊。下一秒，碎金属化作的“铁雨”尚未落地，没有承担远程打击的任务，站位较为偏后的女主教，隐约看到又有一团东西爆开了，法术的光屑和黏糊糊的血肉扬在半空。“铁雨”砸下，雨声铿锵沉重，仿若砸在萨娅·暗银的心头，一个破口袋样的物体掉在她的身旁，原先那名勇敢的魔法师半边身体像是被碾碎了一般。意识到自己失算的女主教张张嘴，想发布命令，可话到了嘴边，她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咽了口唾沫，终于挤出两个字：“怪物……”掩体的遮蔽消失，露出了“镰月”构装峥嵘的面孔，他放弃了多余、花哨的招式，连拳头也不用，扛着魔法与神术的轰击，疾若驰骛，势如流星，奔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四五名牧师大惊失色，他们的机动性比不了魔法师，只能依仗自己的甲胄与防护神术，继而一个接一个的被“镰月”构装用肩膀撞得骨折肉烂，鲜血喷涌了一地。萨娅·暗银仅抢到一次阻拦魔像的机会，随即就被撞得高高飞起，她没有受伤，但依然有种内脏都要被挤压出体外的幻觉。最后一名护教军，是位凭借着瞬移死里逃生两次的魔法师，他第三次强行发动法术，好运不再，勉强瞬移出去了身体的一部分。追逐到一半丢失了目标的“镰月”构装意兴阑珊，把目光从那团尚在颤动的血肉上移走，投向孑然一身的女主教。萨娅·暗银的背上背着一个圆筒形的包裹，色泽如青铜，镂刻着古朴的花纹，仇龙留意了很久。伊梵娜·影纱提及遥州的秘宝受到“次元锚”法术的保护，不受魔法改变过的空间影响，看情况这个没有被收纳入扩容袋的圆筒便是秘宝所在了。女主教身上肯定配有传送卷轴或者功能相关的装备，当作战败的退路，仇龙暗想，她只要将秘宝丢弃，想走自己决计拦不住。明白这一点，仇龙的心态倒是坦然起来，他肆无忌惮的表述了自己的想法：“要是你临阵脱逃了，我会觉得有点遗憾，毕竟能将敌人赶尽杀绝的机会可不多。”萨娅·暗银卸下了装着秘宝的包裹，却没有启用其他的道具，只是双手握持黑曜石双头锤，硬邦邦地抛出一句话：“怪物，战斗还没有结束！”“很好。”“镰月”构装点点头，一眨眼，已冲至女主教眼前，一拳命中对方的面门，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黄宝石的残片纷纷洒落。进阶神术的保护在减弱，魔像可以伤及外在的盔甲了。女主教来不及挥锤便再次被击飞，摔倒在地，护额半盔滚落下来，她伸手去捡，一只铁靴先她一步，把半盔踩扁，又一脚将她踢开。萨娅·暗银滚了两圈，蹭了个灰头土脸，顽固的抓着武器作势起身，她昂着头，怒视魔像，仇龙这才一睹对手的真容。一张韶华正好的脸庞，眼眸是真精灵中也罕有的桃红色，与暗色调的皮肤和嘴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难怪会用防具掩饰，她的神情满腔愤恨，但多了眸色的衬托，她的秀丽分毫无损。这样的容貌，理应在婚宴上受众人瞩目，而非在幽邃的战场被冷酷的审视。又一看似美好的造物即将毁灭在自己手中，仇龙心念迭起，当敌人是老弱妇孺时，生前的习惯难免会让他不那么痛快。想归想，“镰月”构装手可不慢。一个拳头在女主教眼前越来越大，直到能看清扭曲的甲片和裂纹刮痕，她脑袋一晕，身体腾空，撞上了墙壁掉回地面。萨娅·暗银没感到痛，只觉的昏沉沉的，半天找不到平衡感。“你认为我是来拼命的么？”仇龙哂笑，“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镰月”构装扼住了女主教的脖子，手指一用力，金色的咒文就浮现在掌中，抗拒他的紧握。虽然进阶神术能抵御外来的伤害，但是制止不了受术者被人控制，另外，它能保护目标直至神力衰竭，仇龙想打破这个规则，除了蛮力别无他法。“镰月”构装拎起娇小的女主教，抵在土墙上，省的她被打飞，另一只手出拳，节奏从容的打出一记记重殴。魔像的每一拳都会震得头顶的尘埃土砾簌簌掉落，同时激起一捧飘舞的金粉微芒，神术咒文的光辉一次比一次黯淡，萨娅·暗银漂亮的脸蛋上伤痕与淤青逐渐增多。场面十分残忍，仇龙习以为常。“怎么，输给我让你颜面无光了么？”魔像手下无情，口中念念有词，“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服气，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真精灵尝起来可比杂种们要美味。”萨娅·暗银仿佛毫无还手之力了，唯有咬紧银牙，一声不吭。其实仇龙自己都没察觉，从“吞噬灵光”变异为冰焰后，他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战斗中场短暂的停顿，冷静的找办法自我修复，重新投入作战，这期间他似乎收放自如，克制住了本能的冲动，然而，这是透支了意志的结果。现在，亡者的欲望卷土重来，如同一味被堵塞、无处疏导的洪流，波浪浩大，势头更盛，仇龙不那么理性的一面徐徐登场。“你居然是个硬骨头？”歪头躲过女主教掷出的双头锤，魔像好奇发问。“镰月”构装回敬了一拳，打中了萨娅·暗银的腹部，这一击仇龙的手感已然有了变化，感受到了一丝肉体的软弱。他又在上次拳头的落点重复砸了几拳，确认自己的手感无误，女主教闷哼了两声，好像终于挨不住了。魔像抬起拳头，对准女主教的面门，准备再接再厉，一举攻破神术的坚壁。“求求你……不要……不要再打我的脸。”萨娅·暗银的口中鲜血淋漓，几抹殷红沿着嘴角流下，看来之前的重殴造成了严重的内出血。但若不是有神术的防护，她早就被仇龙的铁拳锤成了肉泥。仇龙盯着她的眼睛，以辩真假，女主教的眼神不复凶狠，桃红的眸子里凄惶如哀鸿，“请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摇尾乞怜，不过如此。”镰月”构装一拳捣出，金纹闪现，女主教肿胀不堪的半个脸颊破裂绽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怜悯于我而言，太奢侈了。”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仇龙补充到。魔像一手紧扼女主教的脖子，一手扳住脑袋，他开始索然无味了，意图结束这场战斗，抵抗他的神术咒文光芒稀薄，明灭不定。仇龙垂涎三尺，打算品尝今夜杀戮盛宴的压轴菜式。忽然，昏迷中的萨娅·暗银美眸圆睁，双手抓住了“镰月”构装的一只手腕，并以此为支点借力，两腿交叉绞住了同一肢的手臂，身体柔韧仿若蚺蛇，缠在魔像的胳膊上。她给自己争取到了魔像愣神的一瞬，整个动作敏捷且一气呵成。女主教的姿势是仇龙熟悉的关节技，但魔像的力气比她大，亦没有骨节肌腱，关节技明显无用武之地，仅有的作用就是把自己固定在魔像身上。仇龙思维迅速运转，他用“亡者探知”技能扫描女主教的全身，侦测到她的腰带扣内侧一点有能量升高的迹象。萨娅·暗银的进攻手段都在定辽城内消耗掉了，不然不会坐视自己屠戮她的部众，要她委屈求全确保有贴身的机会，才能发挥威力的装置，仇龙马上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你启动了空间传送？”仇龙按捺下不顾一切将女主教撕成碎片的想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面尝试把自己与女主教分离开，一面朝装有秘宝的圆筒跑去。他首先发现残余的神术坚壁仍旧牢固，挣脱或扯断萨娅·暗银的肢体耗时过长，其次摘除带有传送功能的腰带扣难度不比上一个选择小，该装备被主人藏纳于腹部，质材特殊，光靠一只手又难以施力。“被你猜到了，怪物，我有个强大的传送法器，你会和我一起抵达遥远的地下神殿。”女主教的笑容牵动起脸上的创口，“或者，因为我们两个人超出了法器的负载，一起被不稳定的空间裂隙化作齑粉。”仇龙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尚有一个选择，即是放弃“镰月”构装，灵体逃出，必然能摆脱法器的传送，不会深陷敌营，更不用冒被空间裂隙切割的风险。离开这儿，你的目的达到了，秘宝也夺回来了，战果丰盛，战术撤退理所当然，仇龙心底一个声音不断的提醒他。然而，放弃“镰月”构装的后果，便是萨娅·暗银大概率传送回地下，从自己的掌心溜走。倘若起先女主教扔下秘宝干脆的离开，仇龙亦能心平气和的接受，现今一想到对方利用传送法器反败为胜的图谋，想到她的演技、她的机心、她的决绝，仇龙不禁有几分佩服，瞧见对方糜烂血腥的面容都颇感顺眼，越发不愿放过这个猎物。恐怕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同样是萨娅·暗银故意布置的，仇龙没感到尴尬，只是心火益旺，杀意勃发。故此，仇龙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希望秘宝上的“次元锚”法术能中和传送法器的效果，“次元锚”既然是用来维持空间原状，保证秘宝安全的，应该不会引起恶性的连锁反应。十几米不过在“镰月”构装的三步之间，魔像刚搂起装着秘宝的青铜色圆筒，使之靠近驱动核心的位置，传送法器的能量就迸发了，刹那间，仇龙觉得感知被截断了，好似外在的世界消失，仅剩自己一个人。感知回归，仇龙差点以为无事发生，没有爆炸和强光，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女主教缠在魔像胳膊上的姿势都没变。这时，萨娅·暗银小心翼翼的松开手脚，仇龙预感到了什么，静静的看着她。女主教双膝跪地，两手合拢，十指相扣，桃红色的眼眸透着安宁祥和，像是战士走完了千辛万苦的征程，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土。“异乡人，你休想得到我的任何东西。”萨娅·暗银的表情很难看，她微笑时显露的牙齿也被血染红了。“蒙主垂怜……”女主教一声轻叹，倏尔，她犹如瓷娃娃一般，一个破碎后又被粘好的瓷娃娃，在倒放修复的过程。细密的蛛网布满萨娅·暗银的全身，不再是种花纹装饰，她的衣甲和皮肉一块块的按照蛛网的形状剥落，鲜血流尽，在早已不知被洇湿了多少次的土壤上汇成了血泊。花瓣般的皮肉掉到血泊的水面，映得年轻的女主教像朵凋零的月季。粉红娇颜成白骨，森森白骨成齑粉。萨娅·暗银说得没错，空间裂隙的威能的确恐怖，“镰月”构装不敢动，试探着放出“吞噬灵光”，冰焰却没能燃起，仇龙思量，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我也被重创了。一束清澈的白光凭空出现，笼罩在女主教留下的那摊血泥上，仇龙感觉冥冥中有莫名的力量降临了战场，来接引“萨娅·暗银”，是祂妨碍了自己点燃冰焰。“没关系，我已经赢了。”仇龙自我安慰到，他大声强调了一遍，“我赢了！”哗啦啦，仇龙倚为干城的“镰月”构装，应声震碎，只余一个驱动核心与秘宝紧挨着落入铁砂堆中。“萨娅，你输了，你的计划失败了，我活得好好的，哈哈……”仇龙大笑起来。幽灵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隧道中，并不好听，传得远了犹似恶兽的咆哮。“区区鼠辈，怎么可能伤到我。”仇龙肆意言语，“我得换个新称号，敌龙者太叫人腻歪了，无伤者怎么样，无伤者仇龙。”他没收到任何回应，仇龙忽而记起护教军们提及神明的样子，片刻前能让他忍俊不禁的景象，回忆里又没那么好笑了。隧道里连风都没有，仅有空洞的回音，到后来只剩他的低语，“差一点儿就被你翻盘了……我没想到的事情太多……却万万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有家可回。”“凭什么……”沮丧没困扰仇龙许久，他怒火中烧，语无伦次，“凭什么会是我，凭什么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幽灵钻出了驱动核心，是夜他饱食了两百来条长生种的性命，刨去战斗中消耗的，魔力依旧如澎湃的浪潮，灵体飞出的瞬间，紫色的光芒几乎占据了隧道的每一寸土地。唯有那一束白光照耀的血泥不受半分浸染。“那是属于我的战利品，我应得的，我的！”幽灵扑出，妄图用灵体阻挡清澈的白光。须臾，白光中的仇龙金焰焚身，久违的剧烈痛楚侵入了他，他的直觉警告他，烟消云散为期不远，就在一念之间。幽灵此时可谓无依无靠，也可谓底气十足，他饕餮无度的口腹之欢，他永不满足的贪婪之欲，都在鼎力支持他。还有一直得不到宣泄的杀心，不能将敌人吃干抹净这一步完成，就不算完整的杀戮，仇龙被折磨得要发疯。灵体飘起了黑烟，是仇龙心头无数的恶意与邪念的具象，这些吞噬他人灵魂时摄入的杂质蛰伏在他内心深处，平日里少为仇龙所察，也少为他所调用，幽灵的理智一出现偏差，它们就会兴风作浪。眼下亦不例外，但仇龙主动与神力相抗，灵体在被神火煅烧，恶意与邪念本能的想逃窜，倒成了幽灵构筑防线的建材。“该死……真痛啊……痛……”历经两世两界的仇龙忍不住呼痛，奈何他杀心如狂，一步不肯退，灵体上的剧痛，反而冲淡了萨娅·暗银带来的糟糕心情。清澈的白光不增不减，金焰不绝不灭，黑烟散尽，仇龙原本凝实的紫色灵体愈显淡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缄默了，神情的忿怒怨恨则被舒缓取代。灵体的魔力近乎烧竭时，毫无征兆的，白光和金焰一齐不见，飘在血泥的上幽灵已成不起眼的虚影，勉强能看清个轮廓。“我赢了。”幽灵复述，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不像是对旁人所说。女主教的血泥状遗骸没什么变化，跟白光降临前没两样，仇龙居高临下深深的望了一眼，弃之如敝履、如腐鼠。幽灵捡起秘宝圆筒，端详了半晌，放在一边，缩回驱动核心里，安然的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少女的手捧起“镰月”构装唯一的残留，冰冷的机械被紧贴一处柔软而温暖的所在。“啊啾！”少女打了个喷嚏。“敌龙者，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