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信念

通常吟游诗人并不精研魔法或者神术，但是他们大多见多识广、学识博杂，许些时候会用一些不那么正经，甚至似是而非的方法解决难题。瑚藻也不例外，她喋喋不休的向少女传授着自己的经验。“那位暗银主教释放‘驱逐术’用的是谕令，而非亲手施展，不但是为了节省吟唱时间，神术效力也可能更强。”将神术封存在帛缎中的谕令，对应到魔法中便是卷轴，不过卷轴的制作者都是魔法师，谕令的制作者不一定是本位面的神职人员，还有一些是神只和异位面领主，所以个别特殊谕令的力量上限可能达到凡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我们没有能与之抗衡的魔法师，那就只能从神力的根源上来解决。”瑚藻指着众多抓紧绳索的民兵，那根长绳在街垒后越接越长，“把这上千人的信仰汇聚起来，要让大家的意志集中到一个目标上。”阿洛缇从接触魔法开始，习惯了通过严格的训练和学习来累积超凡的魔力，宗教就变成了愈发陌生的领域，魔法师常有基于自身力量而产生的自信，现在她也有了这个趋势，不再向精灵诸神祷告。出于纯粹的学术或者战争需求，也有魔法师会针对神灵进行研究，可那种高深的课题不是阿洛缇有资格参与的。所幸她还保留着童年时期对乡村宗教生活的回忆，马上理解了吟游诗人的意图：如要对抗命运女神的神力，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引来其他神灵的力量，或者将自己的信仰暂时献给仇龙。少女爬到一道街垒上面，站在高处，黑檀手杖的宝石发出闪亮的白芒，她像挥舞火把似的挥舞着手杖。“请大家听我说，如今到了‘大盗’先生最需要我们的时刻，地底精灵们的女神想把他赶走，我们要把力量借给他，帮他打败敌人！”阿洛缇在市民中有着出众的号召力，她的喊话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民兵们不但纷纷开口响应，还有人不断的把少女的话传到后方，让离得远的市民也能听清。“永歌小姐，我们该怎么做？”“永歌小姐，你一定是有办法的，请告诉我们！”“我需要大家用尽全力来拽这根绳子，不单单要使出身体的力气，还得用上你们的心，你们要在心里想着把‘大盗’先生拉到面前来，也可以在心里向诸神祈祷，总之把自己所有的精神都投入到这一件事上！”虔诚且专注的祷告，长久的耐心，这些都是沟通神灵请求赐予神力的基础条件，资深的神职人员能在各种情景下熟练的运用神力，然而凡人的心灵维持一定时间的虔诚专注都很难。阿洛缇有过学习冥想的经历，知晓许多人的身体在无所事事时，越想着清除杂念，心思越难以集中，各种思绪此起彼伏，如果让他们手上有件事情做，摆出认真的态度，精神反倒容易变得专注。民兵们按照要求井然有序地拽起绳索，少女在人群的最前方，她心里想着帮仇龙挣脱“驱逐术”的同时，亦在仔细观察瑚藻的方法是否奏效。“镰月”构装的机械躯干微微的颤动着，并发出了吱咯吱咯的金属扭曲声，仿佛随时会炸成一地的零件，这是仇龙竭力抗拒的结果，神术的首要目标是他的灵体，其次便是灵体磁场影响下的一层层构造体装甲。从驱动核心到外层护具，犹如保护着螺肉的螺壳，他要么被神力从壳里拖出来，要么连带着螺壳一起被送回无尽的黑暗中。阿洛缇和瑚藻调动市民的过程，仇龙都探知到了，他的感官尚未被封闭，先前扎泽与几个民兵使劲拽动绳索时，“镰月”构装没有感受到任何外力的存在，他希望新的办法真的有用。“大家留神口号，一齐用力！”黑夜中铁匠嗓音粗犷且清晰，他一喊一动，民兵们即刻跟上。长长的绳索猛地绷直，阿洛缇心头一震，好似听见巨人在拨动琴弦，上升中“镰月”构装突然滞在半空，在头盔顶端触及到银色光圈内的黑暗时堪堪停住。“驱逐术”暂时被中止了！此刻仇龙的感觉很微妙，他依旧无法察觉来自绳索的拉力，可市民们的行为着实减轻了世界对他的排斥，也让他对古德思的力量规则有所明悟。“驱逐术”制造了空间门，令环境释放出斥力，意图将仇龙从这个类似虫洞的门户挤出去，好比人体的免疫系统，通过喷嚏、咳嗽、呕吐等方式把体内疑似病毒的外物排出体表。仇龙对于古德思世界而言，即是不安定的外来异客，阿洛缇的召唤仪式算是个低级的身份认证，现在暗银主教的“驱逐术”以一种更高级的权限，覆盖了少女的认证，引来该位面本有的免疫机制抹除仇龙。市民们的精神支持，不像是地球位面偶尔被当做调侃的虚假支持，这时转化成了切实的助益，他们是古德思的原住民，他们向仇龙表现出的需要和认可，则代表着该位面对仇龙的部分接纳。仇龙听瑚藻说要聚集大家的信仰时，他没能像少女那样领会到其背后目的，可感受到市民们奉献的那股力量，他的概念里有个来自故国词汇很适用。愿力，众人的意愿之力。在个体实力差距悬殊的异界，仇龙对数量巨大但力量微渺的普通平民并没有抱太大期待，和平时期市民们能帮他敲敲边鼓以壮声势，但残酷的战争中，这群弱小的生命几乎等同于消耗品。直到他面临被神术逐出异界的危险，仇龙才发现凡人的信念有如此神奇的用途。好比他贴着光滑的峭壁跌落，空有一身的蛮劲却无法抓牢山石，终止下跌，而市民们的意愿则提供了一个可以攀爬的突出部，成为了仇龙克服“驱逐术”的着力点。眼下“镰月”构装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耗尽维持“驱逐术”的神力，就能摆脱困局了。正当大家稍感欢欣鼓舞，打算再加一把劲儿的时候，不知何处“啪”得一声脆响，拽住魔像的绳索断了。“镰月”构装没有立即出现继续被拉入空间门的状况，可仇龙已预感到了危机，绳索虽然在对抗“驱逐术”中没有实际功效，但它是维系市民们信心的假象，绳索的断裂或许会让大家产生错觉，以为挽救魔像的行动将要失败了。仇龙急需的精神支持，可能随时被慌乱的人心所顶替，令好不容易调集的愿力分离瓦解。“永歌小姐，不要急着去修复绳子，快号召大家为我助威。”“镰月”构装双掌往头顶虚撑，仿若将自己往空间门入口的反方向推动，这是仇龙做出假动作，仅仅是为了重新吸引众人的注意。阿洛缇反应了过来，带头大喊，“加把劲，你能行的！”离得比较近的民兵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到了仇龙的努力抗争，也都围上去给他鼓劲儿。“大盗先生，再坚持一会儿你就要赢了！”“不要放弃，大盗先生，你一定可以的！”挤不到人群前面的市民们，无法瞧见现场的情况，听到其他人的呼喊，以为仇龙即将战胜“驱逐术”，纷纷信心高涨，随着大家的呼声，呐喊助势。许些精灵经过一夜与各种敌人一波三折的战斗，到这关键时刻，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干脆跪地默声祈祷。圣精灵信仰的是多神教，意味着会有多个的神只接收到信徒就仇龙的困境发出的祈愿，同时也意味着大家的信仰或许是分散的，无法齐心协力。转机再次显现。“驱逐术”空间门的银色边缘闪烁了几息，黯然淡去，沉重的“镰月”构装轰的一声，摔落在地。大约是神术的力量被耗尽了，亦有很大概率是诸神中的某位援手，仇龙分辩不出到底是哪种原因。铁匠扎泽领着几个壮实的民兵，尝试着把“镰月”构装扶起来，一搭上手，精灵们才发现魔像远比表面看上去沉重。仇龙没有拒绝民兵的接触，他一面开启“镰月”构装的反重力功能，一面调整着自身的重心，检查机械躯体的运转情况。待站稳以后，魔像向旁边的民兵颔首示意。“谢谢。”仇龙在为市民们协助他摆脱“驱逐术”道谢，“镰月”构装表现出矜持有礼的姿态，甚至有些冷淡疏离。不过，纯血精灵们的回应却很热烈，由于持续作战和冷雨浇湿了衣物的缘故，多为青壮的市民们打着哆嗦，脸色发白，可他们眼神灼灼，充满了喜悦和感激。“应该是我们感谢您才对！”“大盗先生，很高兴能跟您并肩作战！”“不要客气，多亏了您我们才能抓住这些破坏家园的杂种！”不少受过仇龙恩惠，又见识过他在战斗中锐不可挡的民兵们，虽然不知道幽灵的真面目，但已然将他当成了崇拜的对象。仇龙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先前帮助精灵平民时因势利导的成分居多，因为除掉“短耳商会”整个事件中，仇龙和阿洛缇就是最大的收益人，对平民们的指望唯有舆论和道义上的偏向，再无意索求其他的回报。被“驱逐术”压制时仇龙尚无知觉，但脱险后，他开始回味对抗神术的过程，便体会到纯血精灵们全心全意的信任与诚挚的心意有多么宝贵——那是取悦神只都不会显得寒酸的祭品。市民们以这样方式的回馈仇龙，让幽灵不得不动容。魔像陷入沉默，暗银主教率领护教军退往混血精灵挖掘的地下通道，没有人知晓学府保护的宝物是否被夺走，这也不是一般人能考虑的问题。至少混血精灵的叛乱平息了，魔法制造出的大雨逐步浇灭城内的火灾，定辽城得以保全，仇龙不用担心自己和阿洛缇重新踏上逃亡之旅。夜晚的战事真的到此为止了么，他似乎不太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