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病秧子颜靓靓

陶大夫前脚刚走,便听着有一行人花团锦簇、叽叽喳喳地来了。翠屏在前面高喊着:“老太太来了。”

红袖赶紧打起帘子。便看见为首的是一鹤发童颜的老太太,松松地挽着发髻,发髻上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根翡翠玉簪子,镂空的玉簪子头上还缀着几颗碧绿清澈的大珠子,珠子随步子缓缓摆动,碧波流转,老太太身着气派的绛红真丝大衫,胸口绣着点点腊梅花,披着大氅,甚是威严精明,满头银白油亮的发丝,皮肤却是白皙润泽,饱满紧致,比起坐在床边的娘的皮肤还要好上一些。左右跟着的俩丫头,也是干净利落、面目饱满、举止雅致,而身后的一众妇人也竟都是衣饰鲜艳热烈,通体气派,俊颜美目。

颜四爷和夫人这时已起身行礼,请那老太太上座。那老太太带着众人先到床前看了一眼颜靓靓。颜靓靓睁着大眼看着眼前这群人如若天降,心里着急有些惊吓,但仍努力作出从容笑容。

谁知挤到床前的一满头花环的小姑娘只看了一眼就扭头抱着老太太哭喊起来:“祖母,这个姐姐真的好丑好吓人啊。”

便有一粉衣夫人抱过小姑娘,满面笑容地安慰道:“吓到了吧?早不让你来,你非来,姐姐半死人一样的在这躺了十年了,阴气重,你小人儿家受不了,快别哭了,出去玩吧。”

我次奥,这是来看病人的还是来瞧热闹的?这嘴会不会说句人话,自己怎么就半死人了,怎么就要把小孩子吓哭了?颜靓靓看一眼那粉衣夫人,那夫人嘴角抹过一丝不屑,扭过头,手绢轻轻地摇着。而那老太太无惊无喜的表情也令颜靓靓心内十分不安。

幸好,话未多讲,大家便已悉数入座,只有颜四奶奶仍靠在床边。

“醒倒是真醒了,不过这面黄肌瘦、形容枯缟病秧秧的样子还真是堪忧啊。”老太太慢悠悠地开口说道,那轻柔细腻的嗓音听起来乍暖还寒、颜靓靓周身飘过一丝寒意。

“儿与夫人自当尽心竭力照应。靓儿躺了整整十年,不言不语、只知酣然入睡,今日醒来,我看她眼神流转,再无木呆之象,且已有感知,能开口、会流泪、知口渴,虽形体尚虚,但假以时日,定会有转机。”颜四爷小心翼翼却又难掩喜悦地说。

“这一过年,靓儿就十六了吧?在咱这罗曼国,白丁活不过十六。娘,靓靓她还没有才气吧?”一鹅黄大氅的夫人轻轻地对老夫人说。

粉衣夫人坐在鹅黄大氅对面,只见她手帕遮嘴,冷笑连连。

“大嫂,才气之事待靓儿身体略恢复,我自会教导,请大嫂宽心。靓儿身体尚十分虚弱,如若无重要事宜,请移步大厅畅谈。”颜四爷起身恭手,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语气也异常冰冷,逐客之意十分明显。

“老四,别怪你大嫂说话直,话虽难听,可理就是这么个理。这孩子醒是醒了,可没才气又顶什么用呢?别说我们罗曼国,就是整个繁花大陆没才气的人有谁活过十六?才气决定容颜,容颜决定寿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显然老大不悦。

什么?敢情这是老祖母跟大娘啊,看来这个家里人还挺多呢。这里活命是要靠脸的?躺在床上的颜靓靓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吭噔吭噔的。什么世道啊?长得丑得去死啊?没有才气得去死啊?有没有天理了。颜靓靓这想着呢,就看见床边娘的眼泪又一串一串地流下来了。

“弟妹,你就别哭了,认命吧,你说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你这是遭了多少罪了哟,就算这孩子一时半会活过来了,你看她长成这样,哎,真是,说什么好呢?”刚才偷笑的粉衣夫人扭头看了一眼四奶奶,眼神中满是轻视与鄙薄,说的话听起来柔柔哒,却句句带针带刺带刀子狠狠剜着四奶奶的心。

“二嫂,只要这孩子好好的,遭再多罪我也愿意,有她就有我,没她我也不活了。”娘又抽抽答答地哭了,她哭了这么久,面目无光、眼睑微肿,只有覆着薄雾的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告诉靓靓她娘也是个美人儿。

“哎,你说你何苦来。”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既然还活着,就好好准备过年吧,为了这孩子,你们这年是不是都不打算过了?”老太太斥道。

哦,原来这是要过年啦,怪不得这些人穿得这么鲜亮呢。

送走花团锦簇的那群人,却只听爹走进来,看着颜靓靓,两行眼泪又掉下来了。这么帅的男人掉眼泪,真真是心疼死人了。颜靓靓也感动得眼泪汪汪,看来为了自己,这颜四爷跟夫人是没少费心思,别的不说,这一天光眼泪是掉了多少了吧。她只觉得眸子里那个泪腺关不上了,啪嗒啪嗒地也掉上泪了:“爹,娘。”

听颜靓靓又发话了,颜四爷马上抹了把泪,又给夫人拭去眼泪:“夫人,不要再哭了。靓儿醒了,我们也高高兴兴过年,多少年没这么高兴过了。”

“饿。”颜靓靓说。

“马上开饭,都端到小姐房里来。”

翠屏半抱着将她移到一个圈椅上,又垫了两层垫子。一家子人欢天喜地,特别是翠屏更是乐开了花,嘴里叭叭叫着小姐,做起活得麻利得不行。

“小姐,您慢点。”

“小姐,您躺了这么久,没力气正常。”

“小姐,您靠着我,我力气大着呢。”

“小姐,您要吃哪个,我帮您拿。”

颜靓靓看看这姑娘,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扎着个小辫子,两只大眼睛滴溜溜、水汪汪,一袭绿衣更显她青葱无邪、天真活泼。只是她觉得这里的饭并不怎么好吃,粮食糙糙的,她勉强喝了点稀饭,吃了半个肉糜团子,便觉得累了,又躺下去睡了。

等她再醒来,又听见满屋子里人吵吵闹闹。

“大过年的丧门气。”

“都七天了,过年都没过消停。”

“哎,老四这是什么命啊,当年真不该拣这孩子,人家一提余香城颜家先想到的就是这个躺了十年的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搞不清的还以为颜家的小姐都是病秧子呢。”

“我们靓儿病不病的我们自己养着,没妨碍着谁。”

“哼,呵、呵、呵,没妨碍着谁?上回若云提亲,人家还问你家靓儿这病是不是家庭遗传呢。”

“娘,若云不急着嫁人,妹妹没有才气,最多也就这一年活头了。”是个少女的声音。

拣这么个孩子?熬不过十六,说谁呢?这些人这是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啊。

颜靓靓睁开眼,叫了声:“翠屏。”

声音虽微,但清晰。

“小姐,小姐醒了。”翠屏喊着。

这群人立马围了上来,又是花团锦簇一大群,有大娘、二娘还有个年轻姑娘。

颜靓靓看看大家,眨巴眨巴眼睛:“怎么?”

“你又睡了整整七天了。”颜四奶奶扑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眼睛里盈光闪闪,湿气弥漫。

“四奶奶,小姐并无大碍,只需注意衣食进补,慢慢调养。今日脉象比之前几日更是平缓有力,可多下床走动。”这是陶大夫的声音。

“娘。”

“哎。”

“我想出去走走。”

啥?这就想去走走?大夫人和二夫人甩甩手绢,面露不屑,一副瞧热闹的神情,而那若云简直就是鄙视加不屑,满脸挂霜,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盼着我死,我偏活给你们看。穿到了这么好的人家,有这么好的爹和娘,我才舍不得死呢。只是,颜靓靓摇摇晃晃、黝黑干瘦、面如土色、形容枯缟的样子又引起了大夫人和二夫人更加深恶痛绝的鄙夷。她们甚至都不屑于再多看她一眼,还没等她从床上爬起来,就都掩着鼻子闪人了。

仿佛这颜靓靓多晦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