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杀我者,必张居正也!

湖广巡抚王之垣这几天头都要炸裂了。

自暗中缉捕何心隐之后,武昌城中连续爆发了几次骚乱。

以洪山书院为首,全国就近的私立书院的大批学生蜂拥而至,再加上省府两所官学的学生也都响应参加。

成千上万的学生,将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可气的是,城中的流氓地痞,唯恐天下不乱,也趁势而起,抢砸了几家店铺,还放火烧毁了一些房屋。

本来在上次冲突中,就导致两名学生重伤,不治身亡,吓得王之垣感觉乌纱帽保不住了。

娘的!

杀何心隐吧,怕事情闹得更大,控制不住;不杀何心隐吧,又怕张居正怪罪,办事不力。

没办法,王之垣只得第一时间向张居正毫无隐瞒地汇报了相关情况,并请求指示。

确实不敢擅自做主啊!

这几天,王之垣都是在衙门里吃喝拉撒睡,也没回家。在这骚乱尚未平息的非常时期,尽管他身无铠甲手不执杖,仍然有一种统兵打仗的感觉,就等着京城里的信儿。

……

巡抚衙门前,这些日子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冲突中有死有伤,学生就消停不闹了。

别看这些平素温文尔雅的莘莘学子,这时候早就把子云诗云温良谦恭让等书生功课一股脑儿抛诸脑后。

他们在日头底下,有的捶胸顿足看似疯子,有的龇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刚,有的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总之就是狼奔豕突群情激愤。

如此大闹,只为证明他们的决心:不放何心隐,誓不罢休。

这些人当中不乏泼皮狂躁式的人物,时不时地摆开架势,便要往衙门里头冲。

巡抚衙门前值守的兵士,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起横枪竖棍,死死地护住大门。

领头的哨官不断地叫喊示威:“都给老子冷静点,巡抚大人已经将此情上报给皇帝陛下知悉,正等着皇帝陛下的裁决,谁敢往前一步试试看,老子一枪戳了你。”

学生们固然愤怒,可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们虽然有心闹事,但见了凶神恶煞横肉面生的兵官,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惧怕。每每数十人冲到仪门前的台阶处,又都吓得退了回去。

如此一来,他们既不敢强冲衙门,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就在衙门外头吵吵嚷嚷。

……

王之垣现在最怕的,倒不是外头闹事的学生。

而是担心万一张居正对这边的情况估计不足,绝不松口,誓要铲除何心隐这个祸害,那到时候该如何面对?

这才是王之垣最担心的问题。

……

武昌城里的夜晚,若放平时,都是青楼酒馆人影幢幢,灯火楼台处处笙歌。这几日因为发生过暴乱,街上实行宵禁,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士。商铺关门小贩歇业,街面上不单比平日萧条许多,更透出一股风声鹤唳的气氛。

尤其是关押何心隐的大牢,卷门巷道上挂着防水的油绢灯笼,光芒摇曳不定,远远望去,就像是旷野上漂浮的鬼火,看起来阴森恐怖甚是吓人!

从高墙外头到羁押何心隐的牢房,里三层外三层布满岗哨,闲杂人等一概远远回避。

大凡进了监狱的嫌疑犯,甭管犯没犯法,犯了什么法,一进去就得挨揍,先是挨看牢差人的揍,然后是挨蹲监犯人的揍。经此两道鬼门关,再抗揍的人最后也会瘫软在地。

但何心隐的待遇却大不一样。

一来,他是巡抚大人亲自签发拘票抓来的人。人还没送进来,就有刑名师爷恶狠狠地训话:“谁敢动何心隐一根头发,巡抚大人就剁去你们一根手指。”

这话说得够狠。

二来,何心隐的名气实在是太大,在武昌城个个都知道他是当今的“圣人”或“狂人”。何心隐一进来,差人犯人都忘了“伺候”这道手续,个个点头哈腰。

像是迎接贵宾似的。

因此,何心隐虽然关进来监狱,可他非但没有遭受皮肉之苦,反而在牢里头大吃大喝地享受。

再加上何心隐推崇“人人皆可成圣”的学术观,他一向认为农工商贾并不比读书人低贱,越是贩夫走卒市井之徒,他见了越是感觉亲切,喜欢称兄道弟唠叨家常。

连牢房里的犯人都敬慕他喜欢他。

……

这天晚上,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何圣人,你被抓进来这些天,可知外头的局势吗?”

尽管何心隐关在牢里,可也有不少耳报神时不时地向他传递外面的消息,他知道学生们为了营救他,大闹衙门遭到弹压,心里面更清楚张居正一向反对讲学。

所以,他对自己的前景不抱一丝乐观,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有什么不知道的?”何心隐故意漫不经心地道,“我何心隐桃李满天下,一旦身陷囹圄,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为老夫奔走呼号,甚至围攻衙门,这没什么奇怪的。”

“那何圣人认为自己是个什么下场呢?”

“死。”何心隐只说了一个字,这也是他的本心判断。

“何圣人不该得罪巡抚大人啊!他可有生杀之权。”

“巡抚大人?”何心隐嗤之一笑,夷然不屑地道,“他有生杀之权,又能如何?难道你们以为我会死于他手?即便我何心隐被他抓来,只要他还想继续当这个巡抚,就不敢动我。徐阶、高拱、张居正,一连三任首辅,我都有接触。徐阶提倡讲学,但他没有能力让讲学之风风行天下;高拱反对讲学,但他没有能力将讲学之风尽行剿灭,唯独只有张,居,正。”

何心隐一字一顿。

吁了口气,接着道:“张居正两方面的能力都有,倘若他提倡讲学,我何心隐将会成为香喷喷的大人物;他若反对讲学,我何心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巡抚大人能奈我何?他不过是张居正门下的一条走狗,安敢杀我?”

听的犯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何心隐继续道:“倘若我何心隐能活着出去,那是张居正良心未泯;倘若我何心隐难逃此劫,杀我者,必张居正也!以当前的形势,王之垣绝对不敢动我。”

就在这时,监牢的门“哐当”一声响,被一名典狱踢开了,只听他厉声喝道:“何心隐,出来,见巡抚大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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