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若想拆庙 先得搬神

湖广巡抚王之垣这些天焦头烂额的,很是上火。

只因真是他派人将何心隐抓了起来。

尽管是秘密逮捕抓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一天,就在武昌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

王之垣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山东大汉,做事很有几分魄力。

他出任湖广巡抚已有几个年头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官运亨通,非要给他使个绊子搅动一下,恰恰是他出任湖广巡抚的这几年,何心隐一直在湖广讲学。

本来,全国著名的私立书院有几十座,几乎都有何心隐的踪影,可这几年何心隐就待在湖广不走。信了个邪!

你说气不气人!

好像专门跟他王之垣作对似的。

必须承认,这些年,何心隐名气之盛,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各地官学,额有定数。大一点的县学,在籍学生不得超过三十个人,而小一点的县学,通常只有十人左右。

由于名额太少,导致入官学的门槛儿极高。除了考试严格,还有一大堆关于请客送礼、沾亲带故的猫腻难以应付。

在这种情势下,私立书院应运而生。

这类书院,倒是有点像“有教无类”的圣人教育之方,只要付得起束脩,什么人都可以进来。

这样,许多渴望进学读书,但又没有门路的平民子弟,便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纷纷涌进私立书院。

再加上何心隐宣扬的反对三纲五常、人之欲望可引导而不可摧残、人人皆可成圣等宏观巨论,与朝廷奉为圭臬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恰如针尖对麦芒。

听了不禁让人耳目一新。

尤其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子弟,卧槽,人人皆可成圣啊!对他们来说,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有吸引力。

因此极能博得那帮人的欢心,只要何心隐上台一宣讲,远近的青年士子都蜂拥而至。

粉丝多了,就是摇钱树啊!

这个道理古今都一样。

于是,纷纷重金聘请何心隐前来主讲。

本来讲学也没什么,作为朝廷,甚至应该给予鼓励。

坏在坏在何心隐宣扬的理念与朝廷推崇的学说背道而驰,加上又被不少地方官员利用,利用他来攻击万历新政改革。

首辅张居正自然不喜欢只铁公鸡,这是其一;

其二,张居正刚好决心整顿学校,要裁汰全国廪膳生员,减少国家的财政负担。

这样一来,就将何心隐作为首要目标,以起到“敲山震虎”的警惕效果。

作为湖广巡抚,王之垣当然清楚首辅的意图。尽管张居正没有明确授意要杀何心隐,但王之垣觉得他猜得八九不离十,而且从上次首辅回籍会见的那次看,似乎也隐隐透露了这个信息。这才让他敢出手缉捕何心隐。

然而,人是偷偷地抓了,却引发不小的动乱。

大大低估了何心隐的能量。

何心隐是天下青年士子心目中的大偶像,忽然间成为湖广巡抚的阶下囚。一时间,不单闾巷之间驵侩之流就此说长论短,就是青楼酒馆衙门值房,都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热搜榜绝对第一!

若光是议论也好办,管他们怎么说?

关键,何心隐被抓后,省学的学生们反响极其强烈,不少人摔碎盆子,打破饭碗,踢烂桌子,不肯上课。

这几天,更是有人将教谕从讲台上轰下来。

教谕是按礼部通过的教义授课,学生们却说他们满口胡诌出来的全是陈芝麻烂谷子,没有半分新鲜玩意儿。

种种迹象表明,这恐怕是要出事的节奏。

所以,这些天,王之垣不是接见省学的监正,就是接见湖广学政大人、或抚台大人……

反正一个个都怕出事儿。

没想到将何心隐逮捕,竟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这都还没有把何心隐怎么滴,就已经闹得群情汹汹,不仅湖广的学生们每天闹事,全国各地亦有不少何心隐的弟子向这里赶来。若真是将何心隐给杀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

这天,王之垣又接见学政和监正两位官员。

没办法,烈火蹿上梁了,没人敢怠慢,万一闹出事来,引发民变啥的,头上乌纱难保。

王之垣态度倒是比较强硬,毕竟拿人的拘票是他签发下去的,只是事情闹得太大,他也不敢不谨慎。

但面对两位主管教育的官员,他强硬的姿态还是亮明了,掷地有声地道:“正所谓国有国法,学有学规,先将带头闹事的揪几个出来张榜训诫,若再敢乱来,干脆再抓几个,同时将他们开除学籍,以儆效尤。依本官之见,处理这种事情,决不能心慈手软。”

然而,说完后,学政和监正都不敢吱声,垂着头,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怎么了?”

“大人,这么做恐怕不妥。”学政答道,“若人数不多,好办,关键,现在叫嚣的不是一个两个,成千上万啊,怎么抓?怎么除名?而且,如今的廪膳生员,个个都是刺儿头,法不责众!万一闹起来,谁敢保证不会出事呢?”

“是是,就是,就是。”监正连忙附和。

“那你们说怎么办?人已经抓了,难道放了不成?若迫于形势,就这样将何心隐给放了,日后那帮刺儿头不是更加有恃无恐?”王之垣皱着眉头斥道。

学政和监正又不言声了。

沉默了会儿,王之垣将音量降低:“那你俩来,持什么意见?总得有个解决的思路吧?首辅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查封全国私立书院。那咱们,一句话,擒贼先擒王,若要拆庙,先得搬神。何心隐就是最大的庙神。”

学政答道:“这个咱知道,何心隐犯的是学案,扰乱省学之教育体系,确实该抓。可他门下弟子实在众多,就怕出事啊!”

王之垣道:“咱为官一任,想做成几件大事,总得要冒几分险的嘛。”

就在这时,一名堂役进来汇报道:“大人,洪山书院院长求见。”

不用问,肯定是为何心隐一事而来。

“没时间。”王之垣有点不耐烦了,气咻咻地,“告诉他,若是为何心隐求情而来,让他回去。”

“大人,不妨见见。”学政立即提议道,“洪山书院地位颇高,是湖广私立书院的主心骨,听一听他们院长的意见未尝不可。”

学政主管一省的教育、科考,俗称学台,或学院,或学宪,地位仅次于巡抚。他与布政使、按察使不同,严格意义上讲,他不是地方官,而是由皇帝亲自委任,相当于中央特派员或钦差大人。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王之垣一摆手:“那就请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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